鉆木取火

◎風鈴子

鉆木取火

篝火凝滯， 古代的某個時刻被復原

模仿深不可測——

當林中傳來嘟嘟聲， 是資深醫者

一只鳥的喙深入樹木， 取出病灶

仿佛在緊固或放松生活的螺絲

一位智者， 旋轉木錐

在另一截木樁里， 取出火種

時間推陳出新， 古人隱遁， 而火種

忽明忽暗。 一些事物被忽略

我們也見證一些新生的面孔

這個秋夜， 深山里的人

正將這古老手法重新復述

一年一年的空曠

來這里， 手機無法輸送語言

而鬧鈴是時間的催促者

天空以舊換新， 雨水創造出的洼地

顯現日子中的藍， 我必須

擦去球鞋上的泥濘

蝴蝶落于棉布衫， 花紋漏出輕微戰栗

如山峰的沉靜之美， 如碳火上的魚

紅塵岸邊， 為我們復述不同的人生

巨大的失落感涌來。 空曠的漩渦

拖延癥患者， 安靜地尋找草藥

此時空曠——如河流失去浪花

角落里的座椅——正失去

一個未來的讀者

雨 幕

這個下午， 像所有的話落在紙上

雨落在塵世

是段落里一些散句， 隔著窗

我能讀懂， 來自秋日的一些作別

旗子迎風而展， 是最好的追隨者

而雷聲， 使天空敞開傷口

分娩出雨幕， 瀟瀟而落

閃電被樹叢內部收留， 人生的

一些秘密， 被一閃而過的亮光顯現

連一些塵埃落定的事物也開始傾斜

節氣里的悲歡

讓我雙手開始變得笨拙

此刻雷聲的最后一聲斷喝， 是來自

另外一個世界的提醒， 而用來

平復身體局部戰栗的， 只能是玻璃窗內

無言地長久傾聽

傍 晚

夕陽傾斜， 連掉落的蟬鳴

也變得遲緩了， 像偷偷哭過的人

天空收斂起情緒， 而云像新生之物

聚集西山背脊， 喧囂著紅

是握著果實的季節， 田野交出金黃

盛大的絮語， 正蔓延

比天色更為遼闊的錦繡

飛翔， 燕子展翅到我們夠不到的

高度， 而學習麥穗彎腰， 終將

用盡我一生的光陰

此時， 風牽動眉心褶皺， 而落日

像捧在手心里的一滴水， 一不小心

就輕輕地滑落了

有霧的清晨

將天空藍裝進原石， 又從

原石中取出， 對于那些霧

是如此輕易的過程

我知道， 此時一切

盡失原有的形狀。 眼前的

一種白， 寧靜， 且帶有深淵的跡象

像虛構中， 一種被反復修改的真相

類似的早晨， 在一張白紙上

寫下急促的短句——

奔跑于巷道， 鍋鏟湯勺， 襯衫

于晾衣架跌落， 一些空白

不再像秋天堆積的落葉

我無法猜到你在做什么， 只是

露水將花朵擦得鮮亮時

而我繼續在一束光中， 沿虛線

剪下故事里裂痕的部分

白 露

露珠那么白， 浮在葉子表面

潔凈的早晨， 仿佛心尖上的一滴淚

微芒初露， 一些顏色涌向群山

而后涌向我， 沒有比這更戰栗的擁抱了

一條熟悉的路， 該落的花一起落

風把它們帶走， 制造一場相送

有些料峭的， 這只是世間路過的一小段孤寂

像在另外的時空， 如果

和一個人相遇， 心上滴下的露珠

就是對的， 比如， 一些句子疼痛

我才能讀懂它

呵護炊煙

以波浪命名， 金黃的晚稻與山花

成熟的麥粒從胸中涌出， 秋天

暮色將米倉雕成錐形， 將一切憂愁忘掉

紅高粱直接釀就青春的女兒紅

曾經， 父親的身影是孤奮的河流

朝陽中， 揮鞭的馬群敲擊曠野

如同遠處響亮的雷聲， 而今

原諒銹透的鐮刀， 割不下秋天

什么樣的法則， 支起青春的火種

引水澆灌枯枝， 能否吐出新葉

趕上牛羊出發， 把呵護留給炊煙吧

像母親手中捧出的蕎麥粒

每一餐， 淘洗父親身體升高的糖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