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端剛
五當召之晨
拾階而上,山起伏
黎明未至,有彎月懸掛
而空山不空,有鳥鳴
有晨鐘,有僧影晃動
風知道經幡的念想,佛語
不可描述,一步一劫
七級浮屠放在心中
虛與實,善與惡,蜿蜒曲折
不可言說,是非清心寡欲
玉米,稻谷已安全回家
秋的靜寂,打開池塘的門
五當召像著袈裟高僧的落入其中
上有天光,下有經卷
廟堂之內,長明燈經年不熄
半夢半醒之間
喜鵲在霞光中一躍而起
九峰山記
漫山空寂,鳥聲忽然
從樹尖騰起,小溪開始浮現
并向著遠方奔流
秋天來了
它們還活著
而你,如被風帶走的雨
內心的落葉,忍不住
一片接著一片往下掉
只留下靜默
記憶中的青草
雜亂地生,雜亂地死
這么多年,你一個人走
一個人唱,一個人將種子埋進土地
選擇遺忘
選擇用一塊石頭敲擊出
另一塊石頭的閃電
風從山頂吹來
抵達敕勒川的咽喉
在大雁灘的胸部膨脹
云的側面,朝著影子的方向
露珠在陽光下涌動
漫天的思念無處安放
秋天已睡得很深了
比時間更快的速度,你看到
成熟的麥子釀成了烈酒
舉杯吧,親愛的人
為了視野中消失的大雁
你看到花朵里的蝴蝶,蜻蜓
與樹枝上的松鼠
薩拉齊的嘴唇咬住了九粒葡萄
阿拉坦大街穿起了紅靴子
與你相關的痛疼和歡愉
一邊年輕,一邊衰老
鋼鐵大街:黃昏
不再嘮叨
雖然沉默變得可疑
在這樣的黃昏
在鋼鐵大街的五路站牌旁
我們不必遺忘什么
初戀,嘆息
我們不必索取什么
落日,奇跡
孤獨的人,除了心跳
逼仄的天空
練習風雪,寂寥
凝固,變小
成為巴赫熟悉的翅膀
八一公園的加減法
時而快樂,時而郁悶
視覺正在衰竭
閉上眼,聽見風在耳邊翻滾
想象著一次冰涼的撫摸
通過咀嚼
橘子色在賽罕塔拉消失了
女孩將自己變冷
麻雀飛入黑
窗口的燈光燃燒
許多鏡像,溫度上升
書架的誘惑
卡夫卡注視著佩阿索
不是燃燒的雙眼
也不是墜落的火焰
希拉穆仁之冬
直到離開,羽毛陳舊
未重現飛翔
遠方逝去,成群遷徙
淚痕死而復生,寒冷里咀嚼春
踩疼雪,是融化腳印的割舍
落葉堆,陽光忽略露水
被荒廢,被遺棄
想起時,抱起夕陽
抱起馬頭琴
在希拉穆仁
沒有房子,街道
酒杯,可以痛飲懸浮的悲涼
篝火飛向天,敖包已驚醒
彈唱,舞蹈
身體腹地,鳥鳴久遠
一個人的舊時代,守候牧場
看大雪紛飛
草生的敖包抓緊石子
迎接顫抖,唯有白樺林古老
策馬而來時
字句搖晃,白色呼喊
占據每一棵樹
誓言是年輕的閃電
眼睛牽掛,看見靜默的少女
身披紅色嫁衣
在荒草的無邊無際里蕩漾
艾不蓋河,是湍急的一部分
可以寄托的,是泛黃的照片
其實,更多的沖動
是撫摸草原柔軟的頭發
閱讀你的扉頁,目錄
或,與孤獨站立的敖包
一起默念
是潛意識暗下去的穹廬
鳥鳴,試圖給達爾罕
一次次治療
這里是希拉穆仁
廢棄的城堡,被綠覆蓋
你會在篝火旁
給南方寄一封無厘頭的信
裹著羊皮襖
等著黎明
等著從一雙手掌里逃走
很驚訝,風中的煙蒂比頭發安靜
你灰色的臉龐
穿越草原的夜與晝
而我們要一字一句慢慢地念
比翻閱馬爾克斯更難
盤旋的路通向須臾的陰山
想你時
一首詩看不到終點
曾經的迷戀,總是碰壁
對于你額頭的云朵,不吝贊美
體內的艾不蓋河
你知道,是湍急的一部分
正成為塔尖,廟宇
你是紅月亮,是玫瑰花園
有露珠短暫的停頓
但不容置疑,你住過的覓渡橋旁
有寂靜的青年旅館
有充滿紋路的故事
有虔誠誦經的僧人
有風雪遮蓋的腳印
有眺望無數條漣漪的眼睛
如濃霧中的碎石路面
連接,兩個徹夜難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