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自己在淚里漂流
——讀賈平凹長篇小說《帶燈》

◇南莊子

也許是自己曾經從事過信訪工作的緣故，便饒有興趣地借來著名作家賈平凹的長篇小說《帶燈》苦讀下去。何為苦讀《帶燈》這本小說，并不好讀，里面并沒有引人入勝的故事和情節(jié)，全都是一個鄉(xiāng)鎮(zhèn)社會綜合治理工作的瑣碎，說白了就是一個鄉(xiāng)鎮(zhèn)信訪維穩(wěn)工作的瑣碎。瑣碎的信訪維穩(wěn)工作，讓人心煩，又讓人同情。既同情上訪鬧情緒的農民，又同情接待處理上訪事件的鄉(xiāng)鎮(zhèn)干部。怎樣使二者合二為一，相互理解，融為一體，確實是目前社會存在的一大難題，長篇小說《帶燈》并沒有給予明確的回答。

《帶燈》的書寫體例，也就是篇章、段落的書寫，如同信訪維穩(wěn)工作一樣瑣碎，一個標題下面一段敘述，跳躍性很強，相互之間沒有文字、故事和邏輯關聯(lián)，只有一個方向感。這也許是作者一次刻意的探索；也許是受敘述故事的局限，而不得不采取的一種書寫態(tài)度；或者是受信訪維穩(wěn)工作的影響，而形神一致的選擇結果。書寫體例上的瑣碎，更加增添和渲染了信訪維穩(wěn)工作的瑣碎，讓讀者感受到從事這項工作的主人公們的工作碎、情緒碎，甚至是心碎。

《帶燈》主要以三個線索，逐步推進，遞進演繹，貫穿全篇。第一線索，也是小說的主體線索：以小說主人公——鄉(xiāng)鎮(zhèn)綜合治理辦公室主任帶燈，接待鄉(xiāng)村所有雞毛蒜皮糾紛而促致的上訪事件為推進，敘述解決處理事件的矛盾和難度。主人公們，既想解決，但因權力和財力有限而不能解決；既想解決，但因害怕引發(fā)連鎖反應，而不敢解決；既想解決，但害怕因解決激勵了上訪人的欲望，欲壑難填，而不敢解決。再說，各級政府解決矛盾和問題是靠法律、法規(guī)和政策規(guī)定來解決，而不是靠滿足個體欲望來解決，滿足個體欲望的解決，后果不堪設想，徹底打破了社會公理、公正和公平，后患無窮。因此，主人公帶燈常常在困惑、痛苦和逃避中工作和生活。第二線索，也是小說的輔助線索：以小說主人公帶燈在現實工作和生活中找不到心靈的慰藉，只好在虛擬的精神世界里放縱自己的內心，給遠方的鄉(xiāng)人元天亮不斷寫信，向他訴說自己混濁的情感和明凈的心靈。第三線索，也就是小說中隱喻的一個線索：虱子變了種，黑虱子與白虱子交配，生出了生命力十分頑強的灰虱子。灰虱子，越滅越多。不過虱子多了不癢、虱子多了不咬。習慣了，虱子也是一種生活樂趣。三個線索相輔相成，相互穿插，相互推波助瀾，把人生、社會和喻理推向極致。

《帶燈》在人物塑造上是很成功的。特別是對主人公帶燈的塑造，非常成功。帶燈原名叫螢，螢火蟲的“螢”。螢火蟲，生命雖然很微弱，但是在混濁的夜晚，自帶一盞明燈，照亮不了什么，只能夠照亮自己，只是光明的象征。我想這就是作者給帶燈生命價值的定位。帶燈一出場，就以她年輕漂亮，超然脫俗，成為櫻鎮(zhèn)政府院內的一道風景。帶燈穿高跟鞋，只要“每個清晨高跟鞋的噔噔聲一響，大院所有房間的窗簾就拉開一個角，有眼睛往院子里看。”“以前大家刷牙都在房間里，現在卻站在門口臺階上刷……”帶燈不愿聽是非，喝酒、打牌，她都不去，沒事就在她的房間里讀書。“大家就說她還沒脫學生皮，后來又議論她是小資產階級情調，不該來鎮(zhèn)政府工作”。帶燈愛整潔干凈，面對櫻鎮(zhèn)人人身上都有變種的虱子的情況，就建議鎮(zhèn)黨委滅虱子，文件發(fā)下去就泥牛入海，再沒有了消息。帶燈得出經驗：“既然改變不了那不能接受的，乃就接受那不能改變的。”此后，“她再沒有過任何建議，鎮(zhèn)政府分配她干什么，她就去干什么，盡力干好。”隨著鎮(zhèn)政府工作的轉移，成立了社會綜合治理辦公室，新鎮(zhèn)長讓帶燈當上了辦公室主任。從此，帶燈陷入了農民因雞毛蒜皮之爭，不斷上訪升級的事件之中。上訪事件無所不及，涉及辦工廠環(huán)保、道路修建補償、宅基地侵權、土地承包、弟兄打架、村里賬務不清、村干部貪腐等等，常常搞得帶燈頭很大，常常夾在領導不愿解決和群眾強烈要求解決的夾縫里，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解決途徑和辦法。她困惑的時候，先是學會了抽煙，而且抽上了癮。她認為：“人的神是常常就離開了身子外出的，吃紙煙才能把神收回來。”后來，精神世界更加空虛，就偷偷給心中敬佩的一個男人寫信，訴說心中的希冀和苦衷。這個男人叫元天亮，他是櫻鎮(zhèn)走出去的第一個大學生，已當上了省政府副秘書長，是櫻鎮(zhèn)的一張名片。由于帶燈誠懇為老百姓辦事，信訪維穩(wěn)工作做得還是蠻有成效的，深受廣大群眾認可。但是，好景不長，一件惡性毆打事件發(fā)生，致人傷亡。本應該處理鎮(zhèn)長，但是丟車保帥，給帶燈行政降兩級處分，并撤銷綜治辦主任職務。有一天晚上，帶燈沒有回鎮(zhèn)政府，在廣仁堂支了大通鋪，從此身上生了虱子，無論怎樣用滾水燙，用藥粉硫黃皂，即便換上新衣服，幾天之后就都會發(fā)現有虱子。后來也就習慣了，也不覺得惡心和發(fā)癢。帶燈終于笑了，說：有虱子總比有病好。再后來，帶燈還真有病了，患上了夜游癥，是抑郁癥的一種。有一傍晚，帶燈用雙手捉住一只螢火蟲，一展手放了，一盞小小的燈忽高忽下地飛，往高空去了，光亮越來越小，像一顆遙遠的微弱的星。這正是對帶燈的人生寫照。帶燈的人生轉折和變化，足以說明從事信訪維穩(wěn)工作的艱難和解決社會問題的沉重。此外，竹子這個人物也寫得栩栩如生，她是鎮(zhèn)綜合治理辦公室干事，是帶燈的工作幫手。讀完全篇，結合現實，掩卷而思。帶燈、竹子她倆，只不過是全國無數信訪維穩(wěn)工作者們的一兩個代表和縮影，她們工作的艱難和困惑，正是大家工作的艱難和困惑，何時能夠走出，不得而知。帶燈、竹子們認為：自己的命運就是佛桌前的紅燭，火焰向上，淚流向下，讓自己在淚里漂流。

《帶燈》的寫作風格，不同于以往《廢都》《浮躁》《高老莊》《秦腔》等作品的寫作風格。作家賈平凹一貫是講故事的能手，以其膾炙人口的故事和情節(jié)而著名。但是，長篇小說《帶燈》是一次全新的寫法，是以散文的筆法進行書寫的，故事已不是立書之本，而里面的哲學性思考和哲理性語言，才是饋贈讀者的最佳營養(yǎng)。

我認為，讀一本書，不需要收獲多少，只要明白一兩個道理，變得聰明了一點，或者記住一句哲理性名言，終生受用，這本書就沒有白讀，這本書就沒有浪費您的時間，這本書就發(fā)揮出了她足夠的價值，這本書就是您人生路上的一座指航燈塔。朋友們！用心用時讀點好書吧！好書是人類的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