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來,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引發了一些侵權糾紛,其中以名譽權侵權糾紛居多。若影視作品以真人真事為描述對象,使用了原型人物的真實信息并以謠言和捏造的事實為基礎,對原型人物進行侮辱、誹謗,從而造成其社會評價降低的,構成名譽侵權;若影視作品并無捏造事實毀損他人名譽的故意或過失,而某些藝術創作情節造成原型人物“名譽感”的降低,不會構成名譽侵權,但是這種情況下要關照原型人物及其親屬合理的情感利益,把握好藝術創作限度。為了防范真人真事改編電影上映后的法律糾紛和商務風險,可以在電影的前期籌備階段,通過與原型人物協商并簽訂真人真事授權協議,取得根據其真實經歷進行藝術創作的授權。
關鍵詞:真人真事改編;原型人物;授權協議
一、真人真事改編電影引發的侵權糾紛及原因
(一)真人真事改編電影引發的侵權糾紛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基于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出現在銀幕上,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因為有現實故事及人物原型而非常吸引觀眾,它是對社會焦點問題的藝術化反映,不僅能引起觀眾的情感共鳴,而且能助推社會的變革。[1]以真人真事為描述對象的文藝作品,創作者一般會進行適當改編,使得作品更具欣賞性,而正是基于真人真事創作的文學藝術作品天然的特點,觀眾極易認為其中所有內容都是真實的。在真人真事往電影藝術轉化的過程中,引發了一些侵權糾紛。2019年,某縣公安局在一個學校跑道內挖出一具遺體,揭開了一起命案的謎底并引起社會強烈關注。該案中的受害人因拒絕驗收學校不合格工程而被殺害并埋在學校操場16年。受害人家屬表示,相關電影制片方未獲其授權,就將沉冤昭雪不久的案件改編成電影劇本,并已備案立項準備投拍。因擔心真實事件被肆意改編,受害人家屬已委托律師處理電影改編可能涉及的侵權糾紛。電影《親愛的》公映后,原型人物聯系媒體說看了以她的故事為模板拍攝的電影《親愛的》,她感到很難受。電影里增加了實際沒發生過的情節。當記者向其解釋說,電影是虛構的,不能等同于生活。她表示片尾還公布了她的身份信息,她希望制片方能公開說明電影中哪些情節是虛構的,哪些是真實的。[2]
(二)真人真事改編電影引發糾紛的原因
1.電影的中藝術創作情節涉嫌侵犯原型人物名譽權等人格權益
真實事件改編電影背后的侵權糾紛,主要原因是電影中的虛構情節以及相關藝術加工涉嫌侵犯原型人物的名譽權、隱私權等人格權益。電影是一種視聽表現藝術,所以真人真事電影并不是單純地敘述事實,需要在事實的基礎上進行修飾,運用藝術化的創作手法和編排方式使情節跌宕起伏、人物鮮明立體,從而實現對原型故事的升華。以真人真事為描述對象,只要以事實為基礎,原則上不會構成名譽權侵權,但如果擅自披露、宣揚他人的個人信息,可能構成侵犯他人隱私;若文學藝術作品雖以真人真事為描述對象,使用的也是該對象的姓名、住址等真實信息,卻以謠言和捏造的事實為基礎,進行侮辱、誹謗,從而造成其社會評價降低的,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責任。
2.事先未取得原型人物或其親屬的授權
1987年,魏某以“荷花女”吉文貞為原型人物創作完成了小說《荷花女》,并投稿于某報紙。該小說在內容中使用了吉文貞的真實姓名和藝名,除部分內容寫實外,虛構了部分有關生活作風、道德品質的情節。“荷花女”之母陳某向法院提起訴訟。天津中院認定,魏某所著《荷花女》體裁雖為小說,但作者使用了吉文貞和陳某的真實姓名,其中虛構了有損吉文貞和陳某名譽的一些情節,其行為侵害了原型人物吉文貞和陳某名譽權,應承擔民事責任。
在根據人物真實經歷創作文藝作品的過程中,如果把握不好創作限度,而且事先未獲得原型人物或者已故原型人物親屬的授權,可能會引發爭議。在這里并不是說未獲得其授權影視項目就不能拍攝,原型人物對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實事件并沒有版權一說,而是針對影視項目所要進行的改編讓原型人物充分知曉并同意,避免電影上映后產生不必要的糾紛。如果原型人物已故,可能會需要原型人物親屬的配合。《民法典》第九百九十四條規定;“死者的姓名、肖像、名譽、榮譽、隱私、遺體等受到侵害的,其配偶、子女、父母有權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死者沒有配偶、子女且父母已經死亡的,其他近親屬有權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
3.在電影制作階段未充分預判風險
電影上映后若發生被起訴等事件,電影的口碑及票房也會受影響。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法律和商業風險,需要提前做好防范,在影視項目的前期籌備階段,判斷在未獲授權的情況下,原型人物或已故原型人物的親屬是否會因侵犯名譽權和隱私權、侵犯版權和其他原因而提起訴訟,進而采取措施,在劇本開發的過程中就應該與當事人協商并取得其授權。真人真事改編類電影是以“故事”來吸引觀眾,原型人物對于電影呈現的“故事”的態度至關重要。獲得原型人物的授權也是對當事人的尊重,作為故事當事人,原型人物應當知曉電影將要如何運用這個故事傳達觀點。取得當事人的授權實際上是獲得對其人生經歷和故事進行藝術創作的權利。如果原型人物經過與片方溝通,提前知曉電影將會如何基于其人生經歷進行改編,自然不會出現后期的侵權之訴。
二、真人真事改編電影侵害名譽權的法理分析
(一)客觀名譽受損是構成侵權的前提
名譽是對民事主體的品德、聲望、才能、信用等的社會評價,也就是社會公眾對民事主體的評價。沒有受害人社會評價的降低,就不存在名譽權受損害的問題。名譽是一種客觀評價,名譽權只保護客觀名譽,民事主體對自己名譽的主觀感受并不是客觀名譽。如果行為人發布的信息或者所做的陳述真實客觀,且沒有包含侮辱性的內容,即使受害人認為自己的名譽受到了損害,也不構成名譽權侵權。如果行為人的侵害行為沒有被受害人以外的人所知悉,其社會評價就不存在降低或者受損的問題,自然也就不存在名譽權受損害的問題。名譽權侵權屬于一般侵權行為,因此,行為人的過錯是這種侵權的構成要件,這種過錯既表現為故意,也表現為過失。傳播了虛假的事實、造成受害人的社會評價降低是構成名譽權侵權必須具備的兩個要件。否則,雖然傳播了虛假事實,并未因此導致他人社會評價降低的,不構成侵害名譽權的侵權行為。
(二)觀眾能將特定對象與現實人物建立聯系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零二十七條:“行為人發表的文學、藝術作品以真人真事或者特定人為描述對象,含有侮辱、誹謗內容,侵害他人名譽權的,受害人有權依法請求該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行為人發表的文學、藝術作品不以特定人為描述對象,僅其中的情節與該特定人的情況相似的,不承擔民事責任。”由此可見,不以特定人為描述對象的文學、藝術作品,此類作品僅其中的情節與該特定人的情況相似,對特定人不會產生不利影響,為了保障創作自由,行為人不承擔民事責任。例如,某書描寫的人物以現實人物為模版,經過加工,使讀者不能將經過藝術加工的文學人物與現實人物相聯系,行為人不承擔民事責任。[3]
2006年,影片《霍元甲》上映后,霍元甲之孫就以電影《霍元甲》侵犯了霍元甲名譽權為由,將中影集團公司、北京電影制片廠和李連杰等十名被告起訴至法院。該案判決書提到:“《霍元甲》與《宰相劉羅鍋》等歷史戲說類型的影視作品有所不同,一般公眾容易將后者辨識為純粹的娛樂故事片,與歷史上真實的人物關聯不大,而前者則部分給人以“正劇”的印象。《霍元甲》屬于以虛構為主要表現手法的故事片,其采取了增強故事的可信性的許多處理方法。電影《霍元甲》片尾有“本片取材自真人真事,但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的陳述,一方面宣稱“取材于真人真事”,另一方面又稱“故事純屬虛構,這種將“真人真事”與“虛構的故事”糅為一體且未明確說明的做法,客觀上容易造成霍氏后人及部分特定群體將影片與“真實的”霍元甲一一比對,并得出 “毀損名譽”等結論。”[4]此外,有些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在開頭或片尾處說明:“本片根據真人真事改編,部分情節并未真實發生”,這也不是一份明確和有效的免責聲明,因為在觀影的過程中,觀眾不會自動區分哪些真實哪些是虛構。
(三)關照原型人物合理的情感利益
文學藝術作品來自生活,依托于現實,但往往又高于生活。在電影創作過程中,為了增強故事性而進行的虛構往往與真實情況有所出入,如何預先防范并避免對原型人物及其親屬的不良影響,是真人真事改編電影需要關注的法律問題。《霍元甲》一案的判決書的最后指出:據誠實信用原則的要求,以歷史人物為題材進行商業影片拍攝,應充分尊重歷史人物之后人的感受,照顧到其合理的情感利益,并盡可能地避免給其造成不良影響。客觀地說,盡管影片在故事情節的虛構方面不具有違法性,但在“滅門”等情節的處理上難稱妥當。法院最終未支持霍氏后人關于侵犯名譽的主張,但指出中國電影集團公司及第一制片分公司、星河投資有限公司等影片制作單位沒有對霍氏后人的情感利益予以適當的關照,并要求影片制作方引以為戒。在該影片設計的“母女被殺”等情節上,霍氏后人及特定的群體有不同于一般觀眾的觀察視角和特殊體驗,其感受是合情合理的。站在霍氏后人的角度,可以體察其因此遭受的不快與不便,后人對祖先的尊敬與懷念之情不應因創作自由而完全被忽視。
三、通過真人真事授權協議防范法律風險
(一)真人真事的來源及相關授權規定
真人真事的來源可以是新聞、紀錄片、報紙雜志文章。真實事件在改編成電影之前已經積累了一部分觀眾群,電影創作者將真實的人物和事件作為客觀素材,在這個基礎上進行藝術加工,從而創作出一部現實主義題材的電影。基于真人真事改編的影視劇,一般分兩種類型,一種是直接從真實事件中取材進行影視化改編;另一種是對基于真人真事寫作的文字作品進行影視化改編。前者會涉及原型人物的人格權,如名譽權、隱私權、姓名權、肖像權等;后者除前者所涉法律問題外,還涉及文字作品的改編權、保護作品完整權、復制權、發行權、信息網絡傳播權等。若影視作品借鑒了紀實文學或獨創程度較高的新聞報道,則產生雙重授權的問題,也就是說不僅要取得原型人物的人格權授權,也要取得文字作品作者的版權授權。2013年3月,遼寧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以2010年7月16日遼寧省大連保稅區輸油管道起火爆炸故事為背景的紀實文學作品《最深的水是淚水:遼寧省公安消防總隊撲救7·16大火紀實》一書,出版后第三年,該書作者與某公司簽訂《著作權許可使用授權書》,授權該公司將《最深的水是淚水》文學作品改編為電影文學劇本,并攝制成電影在全球范圍內發行的權利。
《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影產業促進法》第十六條規定:“電影不得含有侮辱、誹謗他人或者散布他人隱私,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內容。”根據《電影劇本(梗概)備案、電影片管理規定》,對革命領袖、英雄人物、著名歷史人物形象進行改編的影視作品,需要嚴格尊重歷史史實,不得任意改編。《電影劇本(梗概)備案須知》還明確,“凡影片主要人物和情節涉及外交、民族、宗教、軍事、公安、司法、歷史名人和文化名人等方面內容的,需提供電影文學劇本一式三份,并要出具省級或中央、國家機關相關主管部門同意拍攝的書面意見,涉及歷史和文化名人的還需出具本人或親屬同意拍攝的書面意見。”對于涉及歷史和文化名人的電影作品,需要歷史和文化名人或者親屬出具同意拍攝的書面意見。對于普通人物,目前在行政方面并沒有必須得到許可或本人授權的要求,但這并不意味著未經普通人物授權拍攝就沒有法律風險。
(二)簽訂真人真事授權協議
1.明確授權時間、授權地域和授權的范圍
基于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有一定的票房號召力,在電影上映前,通過其他媒介了解和熟悉真實事件的人構成了潛在觀影群。電影研究者梁中立說:“每當觀眾影片的開始或結尾處看到‘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字樣時,他們對電影的看法總會產生些變化。‘真實事件給了人們更多感動的理由也讓觀眾可以更加投入。” [5]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商業利益的實現其實也有賴于人物和事件本身。美國有一種做法是簽訂真人真事授權協議,片方通過支付一定的對價,獲得原型人物的授權,使用原型人物的真實經歷進行藝術創作。協議雙方要確定授權時間、授權地域和授權的范圍。真人真事授權協議中的一個重要條款是“擔保和陳述”,擔保是一種承諾,原型人物一方向電影制作方承諾不會以侵犯其名譽權或隱私權為由起訴,即使電影制作方行使了一定限度的創作自由。[6]一般情況下,雙方不會進行這樣的約定:電影制作方可隨意地以任何方式潤飾、虛構、戲劇化以及改編真人真事,原型人物卻不享有任何權利。因為這種做法對原型人物不利,也難以被市場接受。扭曲事實不僅容易引起原型人物的不滿,還容易誤導觀眾。
2.讓原型人物參與電影的前期創作
真人真事授權協議的另外一種做法,是雙方約定讓原型人物參與電影的前期創作,賦予原型人物批準故事梗概或編劇人選的權利,或者讓原型人物擔任項目制作的創意或技術顧問提供咨詢服務,在創作過程中提供更多與人生故事有關的回憶、觀點和經歷,充實故事的細節。同時,原型人物根據故事的需要,幫助片方取得他人生故事中其他人的授權。雙方也可以約定電影制作方僅可以在特定主題下、時期內進行創作,比如在協議中寫明不能提及關于原型人物不愿公開的某個事件,或者內容僅覆蓋原型人物經歷的特定時期,這種方式明確了行使創作自由的范圍。最后,可以讓原型人物決定是否給角色使用真實姓名,以及是否在片尾使用自己的照片。
3.詳細明確列舉授權的藝術作品類型
在媒體融合發展的今天,真人真事不僅可以通過電影呈現,音樂人柳爽創作的歌曲《漠河舞廳》,其創意來源就是一個真實故事。1987年,黑龍江大興安嶺地區發生特大森林火災,張某的妻子康氏不幸葬身火海。康氏生前愛跳舞,兩人常常溜進堆滿雜物的倉房,在狹小的空地上練習舞蹈。康氏去世后,漠河縣城里開了一間舞廳,就在距離倉房不遠的地方,張某去感受到舞廳的旋律,不自覺跳起舞,仿佛又回到了那間狹小的倉房。音樂人柳爽得知了這個故事,在征得原型人物張某的同意后,創作了歌曲《漠河舞廳》。如果僅僅授權的是劇本或文學創作,則電影創作未取得授權,則后期會發生侵權風險。在簽訂真人真事授權協議的過程中,還可以明確授權除了拍攝電影外,是否包含翻拍、續集、電視連續劇以及舞臺劇等。總而言之,簽訂授權協議的目的是清晰界定在授權關系中,授出的權利是什么,獲權方可以以什么樣的方式行使權利。
四、結語
電影這一種藝術表現方式,它所呈現的故事需要有沖突性、戲劇性,真人真事改編電影作為一種藝術創作模式,比純虛構的故事更能打動觀眾,它瞄準社會現實問題,擴大真實事件的影響力和傳播面,從而實現電影的社會價值。因真人真事改編電影頻頻引發爭議,大部分原因就在于事先沒有取得原型人物的授權。我國法律法規雖然對獲得普通人物的授權沒有強制性規定,但是在實務中卻引發了諸多侵權糾紛。對此,我們可以借鑒美國的做法,簽訂真人真事授權協議,明確雙方的權利義務,規避電影上映后產生的法律和商務上的風險。
參考文獻:
[1] 孟憲堃.《真實事件電影改編侵權現象產生的動因及應對》[J],《青年記者》,2019(4).
[2] 人民網.《親愛的》原型欲訴侵權:沒下跪也沒和別人睡覺[EB/OL].http://culture.people.com.cn/n/2015/0310/c172318-26668256.html,2023-03-18.
[3] 趙微、戰宇思.《民法典人格權編:實用問題編》[M],北京:法律出版社,2021.
[4] 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07)高民終級字第309號 判決書
[5] 梁中立.《電影與真實事件》[J],《世界電影之窗》,2016(10).
[6][美] 馬克?利特瓦克. 董媛媛、馮俊玲、李欣然、韓旭譯.《電影與電視產業內的交易:從談判到最終合同》[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21.
作者簡介:董雅娣(1993—),女,漢族,山東壽光人,學歷:碩士研究生 ,職位:教師,職稱:助教,研究方向:知識產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