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口”

王煒寧

北京的鼓樓大街，四九城古老的商業區之一，在這條大街充滿“舌尖味道”的大街上，北京市第五中學分校“陶醉”于這煙火氣中，我有幸在這所學校度過了三年的難忘時光。尤其是學校門口的諸多小吃攤兒，不得不說讓校內的太多孩子“仰慕”已久，之所以仰慕，是因為五中分校校園文化中的“令行禁止”，正因為這“禁止”更激發了不少誘惑，所以也便有了我對于這一區域頗具江湖氣的雅號“五分口”，于是對這樣一個校園外的“美食校園”有了一段與欲望誘惑抗爭的校園記憶。

讓我們把時光的鐘表調整至2008年。

那時候的五中分校還沒有位于地安門寬敞明亮的北校區，所有初一初二學生都擠在鼓樓東大街的主校區里上課，初三學生則在東直門的清水苑校區?！皩W校不以規模顯大氣，卻在精致中透著典雅，質樸而不張揚，現代卻不浮華?！?/p>

鼓樓東大街的主校區左側是一家小賣店，右側緊鄰著小食攤。如果不仔細尋找，人們甚至發現不了這個身處商業旅游區中心的學校。小食攤占地大多只有幾個平方，屬于半露天的小燒烤，屋內是廚房，臨街的窗口搭著一個烤魷魚的鐵板，緊鄰著著名的南鑼鼓巷商業街。南鑼鼓巷本名羅鍋巷，地勢構造中間高、兩邊低，就像一個駝背之人，因而得名。南鑼鼓巷至今完整保存著元大都胡同完整的城市肌理，胡同內不僅有古跡遺存，而且還有大量的名人故居，比如明代大將洪承疇的故居，雨兒胡同齊白石的故居，所以游人如織，吸引了大量的餐飲商販都聚集在此。

老板們當年總是半開著窗口，在街邊售賣燒餅夾雞蛋、手抓餅里脊、烤魷魚等等吃食。每到四點半學生下學，就是小食攤最掙錢的時候，老板總是把穿成串的冰鎮魷魚一條條排列在案板上，把裹著沙拉醬和炸雞的肉卷放在窗口的玻璃柜前，把被熱油烤得嗞啦作響的烤腸一根根擺滿了柜臺。隨著煙火氣的升騰，這些廉價食品所散發的油脂香氣就能充斥整條胡同。

小食攤距離五中分校門口的公交站只有不到五六米，每天都有大量學生要在站臺上等車。我還記得那時放學后，趁著等車的間隙，學生們把小食攤的窗口圍了個水泄不通。有的學生買烤腸，有的學生一人就包攬了三四串魷魚，還有的孩子真如老舍先生在《駱駝祥子》中描繪的吃大餅的車夫一般，把整個卷餅都塞在嘴里，撐得臉蛋和脖子都是通紅的。慢慢地，大家在此駐足等車的時間也變長了，從本來五分鐘就能離開，變成了足足需要十幾分鐘大家才能戀戀不舍地走出這條幾百米的寶鈔胡同。終于，有一天，教導主任在全校講話時向學生們講了這件事。

至今我還清楚記得當年的教導主任——于鐵浩老師，他教政治，因為教學較為嚴厲，有的同學干脆在作文里親切地稱呼他為“于鐵錘”。當年他講話的大意是，昨天我看有的同學在小食攤里買吃的，我問他在干什么，他說在等車。結果我看他一手拿著烤腸，一手拿著水，我看這哪兒是在等車，我看是在等下一根烤腸吧？聽到這些話，全校的學生都笑了，可是從那天開始，學生們卻再也不在小食攤里買吃食了。

究一究“五分口”深受學生追捧的原因，以我們的角度給出的理由是，學業繁重，各位同學不單課上努力，課外還會留戀教室，自覺自學。此外，放學后的體育運動也是“罪魁禍首”，腦力勞動之后外加體力勞動的加料。如今回望當年，還有不少重要原因，常言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正值生龍活虎的年級，胃口自然不錯。此外，“五分口”的商業環境催生了如今眾多美食節目經常應用的“這反應、那反應”，正所謂出了“書香校園”又進“美食校園”。

“美食校園”受到的抵制實在不小，這又勾起了我一段足可以熱淚盈眶的回憶。

開學第二個月后的每一天中午，教導主任于老師都會在每一間教室里親自巡視，耐心詢問學生們中午吃得飽不飽，米飯夠不夠。如果不夠，就會讓學生們拿著飯盒到學校的食堂里打飯。為了讓學生們有足夠的體力，班主任老師更是會從家里給學生們帶來吃的，甚至請過學生們到老師家里吃飯；體育組分發給老師們的蘋果幾乎都成箱補貼給了放學后進行體育鍛煉的學生們。從此以后，小食攤的旁邊鮮見穿著紅藍相間校服的五中分校學生，但是在車站等車的空隙，討論習題的學生卻是每天必有，日日不斷。

就這樣“五分口”的美食校園逐漸被書香占領，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校園”。很多年以后，我們都理解了當年“于鐵錘”的良苦用心：小食攤的用料成本無法保證，高糖高油的食品更會對初中生的身體不利。讓我至今受益的是，我從那時候起，就學會了抵抗誘惑。有些自豪地說，初中的三年，我有兩年都在鼓樓東大街的這個校區度過，無數次從飄著香氣的小食攤旁邊走過，可我沒有嘗過這些廉價食品的味道。當我遠渡重洋的留學，當我面對一次次不同的誘惑，進行人生的抉擇時，于主任當年的話語猶在耳邊，“我看你是在等下一根烤腸呢吧？”而每當想起這句話，我就自覺知道了如何進行人生道路上的取舍。

十幾年后，我再次路過了鼓樓東大街，母校的朱紅大門仍然一如十幾年前的壯麗。小食攤已經關門多年，我想念我的母校，想念初中的三年，更想念如父母般的老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