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凝,獨立心理咨詢師。
心靈的旅程有時跟身體不同步,習慣了指使身體在現實的槍林彈雨中所向披靡。在這里,我們也許可以看到更多心靈的居所,燃起溫暖的火光,看到美好會在前方出現。
愛情,一種跨越了年齡和種族的讓全人類心馳神往的情感體驗。在愛情里,大家似乎可以從另外一個人身上體驗到一種在成人的情感世界中近乎是超越于其他一切關系能給到的親密、激情、溫度、聯結……尤其是在這之中,愛情獨有的命中注定的篤定感,和超越意志控制的來電的感覺,更是讓人即便是一次又一次地在愛中受挫、痛苦,甚至是幻滅,也還在渴望遇見下一個“真愛”,甚至是即便理智上已經對此極度失望并且關閉對于愛情的渴望,現實還是會在猝不及防的時候再一次被卷入愛河。所以,愛情中那種特別的浪漫感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東西呢?這種浪漫感真的是短暫的曇花一現,還是有其他延續的可能呢?當我們在體驗和維系愛情的時候,我們的心理在發生著什么呢?
愛意與欲望
通常我們在被愛情“擊中”之初,容易體驗到一種強烈的浪漫感。這種浪漫感中很多自發地涌現出來的情欲,讓兩個人親密地交融在一起。這種情欲的背后,既有愛意,也有欲望,它們在愛情開啟之時似乎可以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而愛意與欲望本質上是兩種有沖突的感受體驗,愛意的背后蘊含著很多對于溫柔的、親密的、有安全感的對象的渴望,體驗和確認到這些會讓人感到安心和穩定,這是我們在親密關系里本能地需要的重要部分。但是這部分一定程度上沒有助于增加浪漫激情的體驗,因為浪漫激情的體驗的背后是一種突破被規定的束縛之外的冒險,這種強烈的刺激感讓人產生欲望。沒有愛意的欲望可能讓人感到愉悅激蕩但缺少親密和安定感;而安全感的建立一定程度上是一種去浪漫的過程,沒有欲望的愛意似乎少了一些愛情里面特有的味道,把愛在歲月中慢慢變成了一種味道寡淡的習慣、儀式。
愛意與欲望不僅僅在屬性上難以統一,在文化的語境里也是難以統一的。“圣女VS妓女情結”不僅僅是西方維多利亞時期起在男性心中對于女性幻想的范式,至今在我們這個時代的東西方社會亦然。純潔高尚的圣母和墮落浪蕩的妓女是兩個絕對的分立,對男性也是如此,那些看上去負責可靠的男人,和看上去充滿誘惑讓人興奮的花花公子,無論男女,似乎前者是愛意的對象,后者是欲望的對象,而這兩種對象似乎很難成為一個對象,讓我們既長久地保有愛意的同時又充滿欲望。愛情中的浪漫就這樣一直在聯結與不安中擺蕩,在安全感與刺激感中被消磨。
生理行為和心理體驗
如果說浪漫感是愛情中的一種特有的感覺,那么性一定是在這種關系中的一種區別于其他關系的獨特生理行為和心理體驗。并且與動物不同的是,對大多數動物而言,性活動的主要指向是生殖,而對當代的人類而言,繁衍后代已經不是主要目的,取而代之的是愉悅感和滿足感。而在這個過程里,那種被性喚起的“來電的感覺”,也是一種超越意志可以控制的欲望和潛在蘊含極致愉悅感的訊號。
雖然在性活動上實現浪漫很難,但是人類還是一直有動力去尋求這種極致體驗的實現。這背后似乎有一種“異性的誘惑”。性的激情背后似乎有一個核心特征是超越自我,超越自我體驗中那些熟悉的邊界,一種觸及另外一個人,也被觸及的感覺。每個人都會內在地偏好某些類型,剛好給自己帶來來電感的獨特他異性形式。而每個人在他異性上的獨特偏好,其實并不是什么真的陌生的東西,而就是那些在我們的自我中被壓抑的部分。“自我”與“非我”的關聯是如此緊密,以至于那些點燃了情欲激情的那些獨特的他異性,可能是自我的另一種形式或鏡像。
愛情中的理想化迷思
墜入愛河時產生的浪漫愛情有一種魔法,它讓在愛情中的兩個人有一種彼此是唯一的命中注定的感覺,因為會讓我們形成浪漫愛情中的迷戀的一個重要的因素,即我們覺得那個能誘發欲望的對象不是普通人。這種讓心靈著迷的唯一感,讓身體里充滿激情的狀態,似乎帶著一種神圣而超越世俗的感覺,如同一種自帶神圣而絢爛光芒的底色,超脫于凡塵。這便是愛情中誰人都不可避免的理想化的過程。而理想化的破滅通常也是非常快的,一旦魔法消失,原本充滿浪漫激情底色的愛情,也會驟然面臨巨大的挑戰。
所以我們為什么繞不開理想化的過程來建立浪漫愛情,而理想化為什么往往又會很快破碎呢?一定程度上就是因為理想化是不真實的,不真實到超越現實,不一定與我們所愛的人有關,而是與自己心中渴望的、未實現的、有沖突的欲求有關。如果來做一個比喻,那我們理想化愛人時這些隱秘的心理訴求,就像是生理的生殖器上面密集的神經末梢。如果沒有這些心理的神經末梢被刺激和激活的過程,那么很難實現那個心靈層面產生情欲的愛的高潮,進入到一種對于理想化的愛人的癡心迷戀。但是這個通過理想化去刺激這些心靈神經末梢的過程,往往會在現實檢驗的過程中迅速被幻滅。在這個過程中,如果那種癡心的迷戀不轉化成清醒地喜歡,那么浪漫的愛情就要就此殞滅了嗎?如果轉化成清醒地喜歡,那么“清醒”了,會不會有些過于冷峻到凍死了情意綿綿的浪漫柔情呢?
一定程度上,清醒地喜歡在建構長久穩定的關系中是非常重要的,換言之,它是一個通過顯示檢驗和我們有意愿去理解自己的愛人,不斷去在更加了解對方的基礎上,欣賞和喜愛真實的對方的過程。那么,現實檢驗的過程,是不是一個消除幻想的過程呢?幻想作為一個在愛情中孕育浪漫激情的特殊空間,我們應當如何對待呢?
或許,如果不從一種否認理想化和幻想的視角,而是把它們看作是一種正常所需的表達和實現自己需求的方式來理解的話,那么就可以在裝滿理想化愛人的浪漫體驗里延續下去了。在這種視角下,我們可以把現實性和客觀性作為一種心理建構,外在的現實,也就是所愛之人真實是怎么樣的,和我們幻想中的關于其理想化的形象,并沒有本質的分立和區別。他們都是我們的心靈去做一種欲望的想象式構建的素材。這些素材并不是靜態的,而是可以通過由我們的主觀努力出發去建構,在動態中達到更加的統一,更加的趨近我們想要的理想狀態。例如,我們在知道自己的理想化的愛人的形象是怎么樣的時候,更加了解自己內在的需要,同時我們在真的去體察和了解愛人真實的自己是怎么樣的時候,我們一點點發現那個人所與我們交互的真正屬于他/她的外在現實,在我們心靈中的圖景里能否有所呼應。那些能被呼應的,一定程度上進一步加強了這段關系里聯結的親密度,因為我們認為“命中注定”的那些東西一定程度上并不是真的都不存在。而那些我們心靈圖景中渴求,但是不能被對方呼應的,我們可以在于對方的互動中,通過雙方的努力來建構。這種我們有能力在一段關系里和另外一個人去構建一種理想需要的過程,何嘗不是另一種浪漫呢?
有自主的浪漫能否可能
如果我們在愛情中,既尋求一種穩定的親密關系,又本能地渴望超越被現實規定的束縛,在冒險和不確定中渴望激情刺激。前者好像是隨著年齡長大就漸行漸遠的親情,和無法確立唯一性的友誼的升級加強版,但是似乎這種升級和加強一面強化了對于安全穩定的渴求的同時,也在讓人感到一種想要逃離的僵化,與束縛。而后者像是一種煙花綻放一樣的絢麗和耀眼,既沒法抓住,似乎也并不是想要這種感覺填充整個生活。所以,在一段有穩定親密感的愛情中,自主的浪漫到底有可能嗎?
這一定程度上也取決于如何去理解這種“自主”。如果把這種自主理解成是一種控制,甚至是操控,讓浪漫的感覺像是婚姻的承諾一樣白紙黑字的有確定性,那么自主的浪漫一定是不可能的。因為當我們去理解在愛情背后的情感動力與需求之后,會發現想要尋求穩定而使用的過度控制,不但會殺死所有孕育浪漫的土壤,就連本身它所要指向的安全穩定,最終都會窒息于此,因為僵化而沒有空間的關系,會讓人產生比追求浪漫更基于一個層面的生存危機的焦灼。
所以想要尋求有浪漫的愛情,甚至更廣泛一點說,想要保有愛情本身甜蜜的部分,必須允許自己能自主地“不那么自主”,讓自己在親密關系中持有一種“不太嚴苛的自發情感”。這種自發情感的不太嚴苛,蘊含著一種非控制的、順其自然的態度,而這種自發性又基于情感本身有著在愛情中“來電的”“命中注定”的理想化基礎作為吸引,也是一種對于可以建立情感中親密和穩定聯結的主動貢獻。這種情感態度一定程度上并不能教會我們如何制造和保留浪漫,因為浪漫是抓不住的,而是可以保留一種可以創造浪漫的、相對穩定的情感空間。這個空間的擴大從我們對于自己在情感中的許多內在的愛意、情欲、理想化、攻擊、愧疚……的覺察,和對于對方的相應的理解,與在這個過程中對彼此情感動力互動的消化與建構,這個被構建的空下來的、相對穩定又開放的空間,就是可能在浪漫一次次萌生又消逝中,讓其歷久彌新的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