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亞偉
秋日雨后,我一個人沿著小城的中山路往西走,想去拜訪城西的一座山。空山新雨,晚來秋色,風景一定很美。待我登上山頂的時候,已是暮色蒼茫之時。我居高臨下,俯視山腳下的小城,遙望渺茫的遠天和遠山,不由心懷開闊起來,心中激蕩起一種難以明說的情感。那種情感,有點壯闊,有點傷懷,有點惆悵,有點蕭瑟。
秋日登高望遠,一首沉寂在我心底的宋詞忽然間醒來:“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那一刻,我覺得柳永的這首詞,無比精準地表達出了我的情感。那種冷色調之上有深情、凋零之中有壯美的感覺,以及對遠方與故鄉的深沉情感,都特別貼合我的心境。那樣的共鳴,如同一場恰到好處的相逢,不曾錯過一步,一切都剛剛好。一首美麗的詩詞對人的撫慰是妥帖溫暖的,就像你揣著滿腹心事無處可訴,忽然間有人拍拍你的肩膀說:有我在!一城風雨,滿懷愁緒,都化作了點點滴滴的詩行。
我不由感慨,與一些美麗詩詞的相逢,其實是隔著茫茫時空的兩個靈魂的相逢。這多么奇妙,一個生命已經消逝近千年,可他的靈魂卻能與我們對話,而且還會讓我們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共鳴。當然,人與人的處境、心境以及胸襟、情懷不可能是完全相同的,所謂的共鳴,不過是我們覺得那些美麗的詩句落到了自己的心坎上,有“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的意思。所謂“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盡管后人無數次解讀過柳永的這首詞,但當時他到底是怎樣的心境,除了他自己,無人能真正說得清。隔著千年的時光,那些美麗的詩詞來撫慰我們的黯然神傷,來安妥我們的飄浮不定,真的是一件神奇的事。
千百年的時光,在歲月之河中滔滔而過,可總有一些東西留了下來,被淘洗成瑩潤光亮的珍珠。有人說,紙壽千年,我們生在一個詩詞的國度,有那么多美麗的詩詞成為經典,被后世永遠傳誦。其實我覺得永恒的不是紙張和文字,而是情感。無論社會如何發展,人類如何進步,我們的情感始終留在原地。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還包括各種各樣幽微復雜、細膩難言的情感,早就刻進了人類的基因,無法更改。一代代的人,不過是種種情感的寄居地。我們就像宿主一樣,任由不同的情感來來去去,演繹人生的悲歡離合。人類生生不息,綿延不絕,不過是把同樣的情感以不同的方式演繹出來。故事各異,感情歸一,人類的情感是相通的,所以千百年前的文字能夠打動我們。
我慶幸自己生在詩歌的國度,覺得世界上沒有任何語言能夠與我們的漢語媲美。我也慶幸幼時背誦了那么多詩詞,能夠讓那些忽然醒來的美麗詩詞,來與我心有靈犀。其實每個人都有這種感覺,比如你滿懷抱負的時候會想起“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你歷經滄桑故地重游時會想起“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你會在舉頭望月的時候想起“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你會在春光流逝的時候想到“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你會在與心上人分別的時候想到“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那么多美麗的詩詞,根植在我們心靈的花園里,它們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總會不經意間綻放開來,帶給我們別樣的芬芳。美麗的詩詞,是生活中溫柔的點綴,給我們的心靈以慰藉和滋養。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