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園

聶學劍

周末，帶孩子去櫻桃園里采摘。

時令還是農歷閏四月，那園里的一株株果樹，或紅或紫的果實，卻像清風明月夜空里的星星般稀稀落落。主人解釋說，這都快罷園了嘛。“罷園”，這個久違的稱呼在我的心湖里頓時激起一陣漣漪，伴隨著的還有一份莫名的失落。

一個“罷”字，傳神地完結收獲季節里一段香甜的時光。

小時候，菜地或果園都是見縫插針利用起來的邊角廢料土地。最好的土地，當然是用來種莊稼。糧食，才是主食。蔬菜和果品，相對來說都屬于副食，相當于奢侈品，還帶點小資的非主流文藝色彩。但孩子們哪懂這些，最喜歡光顧這些菜地或果園。

父親種的黃瓜和番茄，年年都豐收。它們既是鍋臺上的蔬菜，也是即洗即吃的水果。望著它們爭先恐后成長的樣子，我們夢里也是一溜小跑在那園里撒歡。那才是真正的采摘，心無掛礙，哪根黃瓜的刺兒褪去了，哪只番茄變紅了，我們反復點評比較，最終咬牙忍著心疼，把它輕輕地采摘到手。

還沒吃過癮，父親就告訴我們說，要罷園了。那些枝枝丫丫和曲曲彎彎藤蔓上的花兒，中看不中用，再也坐不出妞兒了。我們若有所失，但聽得懂父親的話。坐，或許就是生的意思。像婦女坐月子，不就是生娃娃么；所謂妞兒，就是花兒殘敗了，結出的果實唄。

罷園，那就是完結了果園的意思哦。菜地和果園罷園之后，要等上一年的光景啊。這一個“罷”字，它是那么堅定決絕，讓人不忍直視。罷園后那片原本的生機盎然，蕩然無存，只是一派狼藉，十分不堪。

鄉下把這一個“罷”字用到了極致。“吃罷飯，刷罷鍋，我們一起聽廣播”。“罷”字用到吃飯和刷鍋這些瑣細的生活日常，就顯得那么輕松可愛。

罷了，罷了。

人生里有多少糾纏不休的無奈，剪不斷，理還亂。只好“罷了，罷了”。這才是一種最美的完結。不了了之，有時候是人生哲學，也是一種人生智慧。用最簡潔的方式表達，那就是“罷、罷、罷”。

曾喜歡一首歌《一半算了一半瘋了》，那歌詞里寫道：“就怪那酒杯太淺/敬不了來日方長/巷子太短/走不到白發蒼蒼/這一生/一半瘋了/一半算了。”每當聽到此處，我總是想起，這不過就是人生菜地和果園的曲終人散，一片狼藉，也罷，也罷。

“櫻桃好吃，樹難栽。”孩子們開始還興致勃勃，但不到十分鐘就從密不透風的果樹間躥出來，說里面有蚊蟲叮咬，腳下全是泥巴，還有雞鴨鵝糞，臭烘烘的很難聞。再加上那果實極小，掩藏在枝葉間，偶爾發現一粒果實，還要踮起腳尖，太受罪了。

園主不是說了嘛，要“罷園”了。

孩子們這才安靜下來。我們終究還是摘了滿滿的幾捧。回去的路上，孩子說，今天學到一個詞：罷園。

罷園的意思，就是這一季果園，罷了，罷了。大家會心地笑了起來。其實我想說的是，人生的菜地和果園，也常常是一季季的“罷園”連接起來的。有失落，有收獲；有成功，有失敗；有歡樂，更有艱辛。此起彼伏，連綿不斷。這或許，才叫人生的過程吧。

（編輯 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