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梅
肩挑裝有番薯山藥磅秤及秤盤的竹籃,擔(dān)端掛著一包塑料袋的婦女緩緩走來;頭戴斗笠斜背著塞滿口罩梳子皮夾等日用品袋子的婦人,也向觀光客靠近;另一婦女,腳踏車后座綁個圓竹篩,上頭擺滿帶葉芭樂,篩下兩端裝著樹薯與我不識的農(nóng)產(chǎn)品的塑料袋搖搖晃晃著……在老城的街心,仿若置身五十年前的舊時光,童年里一個個奇特身影也接踵而來。
賣豆腐的阿伯總攬著晨曦首先來到三合院。“買豆腐喔──”他的聲音伴隨腳踏車聲劃破晨霧靜謐,車后座層疊的木板上米白色棉布覆著棋盤大小的豆腐,還溫?zé)岬孛爸鴼饽亍N覀冓s緊端來盤皿,一元五角,從身高只比層架高些的他手中換來剛切下的溫鮮與軟嫩,然后盤端乒乓球般巍巍顫顫進(jìn)屋,淋上些許醬油膏,兄妹你一匙我一口,樸實的生活序幕于焉展開。
不久,菜車跟著來。小發(fā)財車上挨擠的吊掛的,干濕貨齊備,生鮮菜蔬魚肉齊全,儼然移動型小超市,是主婦們的最愛,也是八卦新聞臺、信息交流站。
大人或許在小眠,也或許午后又下田了,童眸充滿期待,不知今日埕外可有更令人期待的外來身影。
賣麥芽糖、冰棒、粉圓的,不同人卻同獲我們青睞。不論是看老伯將手指蘸水后往木格挖取晶亮麥芽在餅干上來回堆棧,加上蜜餞、香菜,再覆上一片餅干,或只是一根清冰在口,一小碗加了礤冰的白色小粉圓下肚,都能為素樸午后增添色彩,歡快如田中飛蝶。而讓人忍不住想伸出手的,則非賣雞雛鴨雛的莫屬。竹簍里“黃毛丫頭”挨擠互依,細(xì)聲吱叫,“萌”樣滿分。我蹲在檐陰下,趁母親邊挑揀邊殺價之時偷偷觸探那分輕柔,但總被制止,只好縮蹲一旁干瞪眼。
賣水粉衣物的婦人來了,只靠著一輛淑女車,卻載來琳瑯與多樣,儼然行動百貨行。“這款胭脂好喔,色淺淺啊。”“要針線無?有新貨喔。”“內(nèi)衫要無?”
初中時一冬午,她又來了。我和母親在大榕樹下蹲踞、挑選,我為一件毛料細(xì)格子小喇叭長褲癲狂。三十元,在那時代是大錢,對勤儉的母親而言是天價,是從小便知家中經(jīng)濟(jì)情況的我不敢奢求的。但當(dāng)我進(jìn)屋,父親掏了三十元給我,我驚訝于在距離十幾公尺遠(yuǎn)的屋內(nèi)閱報的他怎知我的渴望。我因此有了一件陪伴多年的最愛,真懷念父親對我的疼愛。
相較于這些叫賣者為生活增添了樂趣,那位總是低頭斂額的阿伯則教我體會自己的幸福。
他很久來一次,肩頭一根扁擔(dān)掛著兩個竹簍,兩腳便是車。“要餅干無?”一個隱藏些許羞赧、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經(jīng)過一戶戶人家門口。從小吃盡苦頭的母親總催促我們快點(diǎn)進(jìn)屋量杯米給他,盡管家中其實也不寬裕。他遞來幾片黃色圓薄餅干,回以一聲“多謝”,然后緩緩步出三合院,往另一個院落而去。每每看著他,小孩如我已漸漸懂得,那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啟口,而他寧可自己也是一位叫賣者吧。
時光匆匆,我繼續(xù)搜尋曾經(jīng)的熟悉,耽溺在久遠(yuǎn)的記憶里。
(編輯 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