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如來”不負卿

葦虹

有時雖然貌似無所事事、胸無成竹，卻心有不甘，仍然在尋找一種能夠抵達自由自在創作的積極而自足的狀態。內心處于尋覓、醞釀的狀態，只等那創作欲、表達欲慢慢浮升，緩緩預熱，就立即停下正在讀的書、正在追的劇、正在賞的圖、正在玩的物，回到正題、正事、正途上來——總有萬變中不變的堅持與守望，那是即使有時內心沖突也終會皈依的精神故鄉和心靈家園。

看馮驥才談他自幼本是酷愛繪畫，卻因種種歷史機緣走上文學寫作之路。然而起初的不順遂反倒成全了他始終保持兩種特長與愛好，于是便得以在繪畫和寫作的兩種藝術之間任意切換，信馬由韁，揮灑自如，左手畫筆、右手文墨，一邊畫室、一邊書房，一會兒倚在畫筆上休憩，一會兒靠在文筆上縱橫，筆掃風至，墨放花開，滿紙云煙，權當做調整身心、縱逸才情、涵養性靈的藝術手段，真是才子氣質、藝術風范、大家氣象。

他談到了須和一種藝術保持一種審美的觀照的距離。他在寫作寫到最充分時，便想畫畫；在作畫作到最滿足時，即渴望寫作。好像爬山爬到峰頂，縱入水潭游泳；在波浪中耗盡體力，便仰臥在灘頭享受日曬與風吹。這是一種隨心所欲、任意反復、進退裕如的選擇，一種兩極的占有，一種甜蜜的往返與運動，并無任何計劃、安排與理性的支配。

我不禁聯想起曾經在自己的散文隨筆中寫過的一文《同時用兩支筆寫作》，交替使用學研之筆和創作之筆進行思考、表達與傳播，就像許多學者型作家、創作型教授所做的工作那樣；又曾在《我跑，故我在》一文中談論過的運動與寫作之間相輔相成、相互滋養、能量轉化、循環往復的密切關系，這方面堅持最好的代表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樹。

馮驥才首先讓我想起了唐朝大詩人王維——“宿世謬詞客，前身應畫師”，那是他的自嘲戲言。其實王維左手寫詩、右手作畫，且精通音律，彈得一手好琵琶，其才行云流水，其人玉樹臨風，要是生在今天我們該戲說他：不會畫畫的詩人不是帥氣的霸道總裁。

回到馮驥才。當他寫到自己揮毫作畫時的那種汪洋恣肆又風雅蘊藉的儀式感，也是讓人嘆賞和體悟：在畫室的畫案上，鋪一張宣紙猶如展開一片皎潔的白月光，用一支水墨大筆滿滿刷上清水，頃刻之間，墨色氤氳，煙霞浸染。有時在等水墨稍干的間歇，他會又蟄回書房寫作，稍后火候到了，便再奔入畫室，先用花青，細長的一筆涂抹，畫面大片的留白。然后拈起一支兼毫的長鋒，重墨枯筆，筆走龍蛇，水墨飛濺，跌入畫境，渾然忘我。

“不要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這一條本屬經濟投資領域的法則也適用于人生投資，能夠用兩支筆、兩種藝術來表達自我、傳播自我，自然是生命中開辟了雙重天地，狡兔多窟，別具洞天。人的才華每多一道斜杠，人生就多一重境界，多一種復調，多一片色彩，多一道緩沖。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若是如此兼得了“兩全法”，能夠把人生藝術駕馭自如，自然也便成就了一種真正得道的藝術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