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落
我來自西南腹地,跨越幾千千米來東北求學。本想著東北地大物博,是物資富饒之地,我定不會為幾口吃食撓心撓肺的。然而,我真的是高估了自己被南方水土撫育大的胃。
我身邊的北方朋友不是頓頓大饅頭,就是不可一日無面。饅頭配上大醬菜,湯汁兒都可以用饅頭皮擦得一干二凈。面條臊子也是多種多樣,香菇雞丁、柿子雞蛋、地三鮮……更別說面條還能被做出好幾種花樣,悶的、炒的、煮的、蒸的、炸的……麥子在北方人手中全然變換了模樣,被調教成千姿百態。
不在東北求學,我尚不知道自己竟然對米飯愛得如此深沉,確切地說是南方的米飯。我剛到東北的時候,和北方室友關系好,總是相約一起吃飯。每次奔進食堂,她必然往面館檔口沖去,早上一碗拌面條,中午一碗鐵鍋燜面,晚上再來一碗打鹵面。這一日三面,硬是吃得我兩眼淚汪汪,“米飯!我要吃米飯!”我在心里吶喊。
當我來到這個世上,能吃一些輔食的時候,就靠著米糊輔佐一些小食為生。再大一些,我便能自己拿著勺子舀粥。等到會使用筷子了,我更是將顆粒分明的米飯在碗里“排兵布陣”,頗有心思地去“攻打”碗里的菜。原來,我與米飯已是打小結識的緣分。
在小時候,我總覺得家里的米飯比不上飯館里的香。一份豆花飯,豆花只需冒尖尖的一碗,再來一份紅碟或青碟的蘸料,我便可以敞開了吃飽,先蘸豆花后蘸米飯,蘸料的味道從豆花沁潤到米飯上。紅碟是店家秘制的紅油辣子,青碟是用青二荊條做的燒椒,各有各的香。單品豆花,只剩一個豆子味兒,單嘗蘸料碟,辣味直往心口鉆,單吃米飯,就只剩下米飯那點飯甜,唯有三者合一,才能將美味結合至極。那時候,全家人每每下館子,必點豆花大飽口福。時至今日,飯館里的豆花飯也時常讓我魂牽夢縈。
豆花飯于我,是歡喜,是少時幸福的滋味。后來,我開始逐漸邁入烹飪之道,也就慢慢復制了這份幸福。蘸料是被我一點點配比試出來的、嘗出來的,米飯也是被我一步步用傳統的甑子蒸出來的?,F在,家家戶戶都用上了電飯煲,自然就不再用傳統的蒸秈米飯的做法,粗粗淘洗一番后,就等著電飯煲“報喜”。秈米米粒纖細高挑,有南方佳人之姿,就這么一股腦地被扔進電飯煲里煮,試想:哪位佳人被唐突后,還愿意給人好臉色看?
我回故鄉,是要穿山越嶺、跨河越江、翻過大半個中國地圖的,長時間的旅途總是讓人饑腸轆轆。我回來后的第一個念想就是吃上一碗米飯,配燒白也好,配粉蒸肉也罷,能下飯的菜都是好菜。不過,故鄉的米要落在嘴里才會叫人安心,因為故鄉在腳下,也裝進肚子里了。
東北的米比故鄉的米更甜、更軟。高緯度的生長時間長、晝夜溫差大,這種天然優勢讓東北大米在國內外一直享有盛名。在被“面食”朋友包圍的時候,我也短暫地投入東北大米的溫柔鄉。這是少年人的胃口,頗有見一個愛一個的架勢,帶著許多渾然不知的偏見??墒?,日子長了,我總在夜里想起家里的米飯,味道不變,舌尖卻連著鄉愁的酸甜苦辣,齒間咀嚼的須臾,兒時的喜怒哀樂便在眼前一閃而過。
食物本是平等的,可正是食客的偏愛讓食物帶有別樣的情感。后來,再約身邊熟悉的北方朋友吃飯時,我一定會提前說:“走,吃米飯去!”米飯,關乎味蕾,關乎喜好,關乎一顆游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