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軒
〔摘要〕數字社會構造的虛實相融新社會圖景描繪了人類數字時代的價值變革趨勢,體現為虛實互構、虛實共生、社會賦能。深度介入時代特質的數字社會治理,也面對一系列治理風險,如數字世界的原發性和脫域性風險、虛實交融中的工具性和外延性風險、現實世界的替代性和擠壓性風險。為此,應創造性地確立以人本、包容的價值規范為主的治理理念,建立以優化算法、提升算力和豐富場景為主的技術治理體系,形成以體制機制、數字生態規則體系為主的制度路徑,真正建構公眾參與基礎上的多元主體治理協同型數字社會治理格局。
〔關鍵詞〕數字社會,價值變革,治理風險
〔中圖分類號〕D6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23)04-0046-07
進入21世紀以來,數字技術與社會治理現代化目標取向融合,在虛實互構治理情景、組織治理創新和高階數字賦能等維度構成數字社會價值轉型的基本邏輯。然而,數字技術雙面性實踐特性在數字社會構建中也滋生出許多風險。為此,應直面數字社會風險的特征及實質,努力應對風險,整體性邁向基于良好數字生態的數字社會治理重構之路。
一、數字社會的治理價值變革
(一)數字社會治理情境價值變革。數字社會加速人類邁向虛實互動,推動數字社會治理情境價值變革。對于社會公共治理而言,數字社會形成的變革效應是在虛實互構雙維特征中改變人類治理方式和心理結構,隨著虛擬人、數字經濟、數字貨幣等新數字事物的出場,傳統社會結構、治理結構、空間結構將被重構,共同參與驅動數字社會治理時代的形成。
首先是數字社會結構的形成。相較于現代社會而言的“數字社會”并沒有形成共識意義上的知識社會學,因此身處于不斷變化與發展中的信息社會、數字技術支配下的社會生活本身,使得在嚴格學理意義上界定數字社會治理并非易事。但從其發生、發展、表現及影響來看,數字社會的特質就是一種技術總體性的社會公共治理形態和趨向,旨在強調數字技術在社會各方面的廣泛影響和滲透,內在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方式、行為方式、情感方式、治理方式和價值觀念,從而推動社會結構變遷。在此基礎上,數字社會表現出多重特征:一是數字技術的普遍化使用。在社會生活實踐的各層面實現了數字化,“互聯網深刻改變人類交往方式,社會觀念、社會心理、社會行為發生深刻變化”〔1〕,數字化時代所形成的新特質、新特征體現了人類社會的發展進步。二是數字的社會化。數字建構了社會,海量的“數據足跡及其結構本身成為社會結構和過程的一個環節,不斷塑造著新的社會秩序和關系”〔2〕。在一定意義上,社會現實的真實生活與網絡虛擬空間已經融為一體,社會現實的真實不斷生產著數據,數據建構和影響著社會現實和社會行動。在數字時代,“中國已經由一個弱聯結的社會轉變為一個超聯結社會,從根本上改變了社會結構和運行方式,而這些轉變帶來的廣泛影響則無遠弗屆”〔3〕。三是社會價值觀念和價值取向的數字化供給極大提升。相較前兩種特征主要指向的是數字技術本身的社會性應用延展和人們在數字化中的社會結構和生活方式變遷,而構成數字社會最具典型意義的特質則是數字化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使人們的治理價值觀念和治理價值取向發生變化,形塑并建構了一個具有廣泛容納性的網絡治理社會公共價值情境。
其次是數字治理結構的形成。由數字政府、數字政務等演變而來的數字治理概念在信息技術創新應用和政府公共行政結合中,已經成為被廣泛應用的數字治理實踐范型。“數字治理順應的是新公共管理理論的邏輯,而不是新公共服務的邏輯”〔4〕496,基于國家公共治理維度而言,數字治理是市場、公民、政府及其他社會主體應用數字信息技術手段創新治理方式,實現多主體互動,提高公共管理效能的治理實踐過程。數字治理結構的出現是以數字治理廣泛應用為標志,以實現多主體結構互動參與治理實踐為主要特質。長期以來,我國的治理結構較為單一,由企業、民眾、社會組織等多主體參與的多元互動治理實踐較為不足。隨著數字化價值轉型,企業、民眾和社會組織在國家治理中發揮作用日益提升,并成為重要治理主體。在此價值轉型中,中國不僅實現了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而且在電子商務、電子服務市場、金融科技市場等領域均超越了美國,其中電子商務2017年規模約為4700.55億美元,比美國高出33%,且差距在逐漸拉大〔5〕192。數字化價值轉型在突破原有治理結構中,深刻改變了社會經濟多領域的發展路徑,不僅在企業、民眾和社會組織等主體參與治理實踐中實現超強的治理效益,而且在超越原有社會發展制度結構方面有新突破。數字技術通過強適應屬性和泛擴散屬性可以減少社會發展制度中的分工協作成本和技術門檻,推動發展性技術研發、應用從組織結構內部向社會公共結構擴展。在數字技術方面,經濟領域的數字化轉型不斷生成新的關系結構,對全球產業深度融合與價值鏈重構起著重要作用, 使我國原有的供應關系、產業關系和價值關系發生了數字化的重構與生成。
最后是虛實互構空間成為新治理空間。現實物理空間和虛擬數字空間存在的差異,在大數據、人工智能、元宇宙、算法等數字技術迭代的新經濟業態中走向交互融合。新業態新模式孵化了一批新職業,網約配送員、在線教育培訓師、數字化運營師、版權購買師、社區團購團長等應運而生,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融合發展成為發展的必然。因此,習近平指出,“構建新發展格局的重要任務是增強經濟發展動能、暢通經濟循環。數字技術、數字經濟可以推動各類資源要素快捷流動,各類市場主體加速融合,幫助市場主體重構組織模式,實現跨界發展,打破時空限制,延伸產業鏈條,暢通國內外經濟循環”〔6〕206。跨界融合、行業滲透、現實虛擬化、虛擬現實化,成為虛實互構的新治理空間的重要維度。戈夫曼的情景互動論認為,主體間的微觀互動和宏觀秩序隨著社會和經驗環境的變化而改變〔7〕31。虛實互構一方面是將人與人單方面互構變為一種超復雜的互動關系,表現為“人與人”“現實人與虛擬人”“人與算法”;另一方面是互構不僅在虛擬空間,更是在與現實物理空間不斷實現價值意義更替和模式迭代中進行數字技術突破和治理空間重構。
(二)數字社會治理的組織形態價值變革。新數字技術對治理情景顛覆性的治理價值變革,在工作環境、政府組織結構、協同方式等方面都將進行虛實共生的改造與重構,線上線下辦公將成為數字社會治理價值變革的重要維度。首先,虛實共生增強數字社會的數字驅動和場景化工作環境。信息技術在結構系統轉型與升級中引發社會工作環境劇變,改變了社會治理的生存空間,以數字化、智能化為標志的技術革命在更大范圍使政府、社會組織有能力獲取多樣、充分、豐富的公共數據,經過精密算法和可視化技術處理,有效和快捷地對治理環境中的事件作出精準性和預警性的決策回應,使原有模糊化、壁壘分明的社會環境系統變得更加緊密和明晰化,公共治理的場景化服務供給和價值賦能建構著數字社會化轉型的底層治理邏輯。其次,政府組織結構扁平化和個人與組織協同化增強。政府治理中程序化“預處理”技術的引入,可以使設計者通過提供菜單、選項等手段,執行設定好的路線,繼而限制或預處理用戶的選擇或選項,使得工作的過程和投入產出變得更加標準化〔8〕49。改變以往傳統官僚制的長時段管理,扁平化組織價值趨勢在增強個人與組織內部結構協同變化,在個人與社會結構協同變化中起到關鍵作用。以往“自上而下”的科層結構化內部協調向市場、政府和社會的共治協作方式轉變,多主體協同參與的扁平化要素鏈接治理結構取代官僚機構中心化治理結構,成為虛實共生的數字治理的新共識。
(三)數字社會治理的績效價值變革。數字賦能順應了新公共管理理論追求效率最大化的邏輯〔4〕497,充分利用信息技術工具提高管理效能〔9〕。因此,數字賦能主要指利用互聯網、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數字技術對治理效能的提升過程。數字賦能包含著數字治理的效能提升和數字技術權利結構的效能提升。首先是數字治理的效能提升。數字治理可以快捷高效、成本低廉地處理數據為民眾提供公共服務,節省行政辦理時間,提升民眾獲得感和滿意度。如浙江“最多跑一次”改革〔10〕,讓人民少跑路、少折騰,為老百姓提供便捷的公共行政服務。同時,在公共行政中提倡用準確的數據優化決策、管理,加強數據創新,收集和處理公共管理的信息與數據,實現治理運行的全過程監管,推動政府和社會對現實的真實化數據的挖掘和調查,整體性提升組織績效。其次是數字技術權利結構的效能提升。數字賦能的重要特質還包含技術賦權,打破條塊分割、交錯不清的權力結構,實現國家治理的碎片化權威主義向整體性治理轉變〔11〕,實現對科層制的突圍〔12〕。技術賦權提供精準有效的解釋和應對方案,克服原有傳統自上而下管理模式的粗放化組織架構,構建起多元主體治理互動的技術權利結構。數字技術在提升民眾數字意識和數字能力中使民眾逐步培養起數字權利觀。民眾可以通過信息獲取、傳遞、表達參與治理,獲得公共事務的知情權和監督權,推動形成新的多元協作社會治理格局。
二、數字社會的治理風險
數字社會治理變革在構建和提升組織、社會、政府效能中起到積極作用,同時也隱含著巨大的治理風險,引發一定程度的治理價值異化和治理價值偏離,阻礙數字社會治理的價值發揮。在治理實踐中,數字社會治理存在數字世界的原發性和脫域性風險、虛實交融中的工具性和外延性風險、現實世界的替代性和擠壓性風險等,這些風險隱性影響數字社會治理價值目標實現,制約組織形態變革,損害治理績效的提升。
(一)數字世界的原發性和脫域性風險。數字社會所構建的數智技術本身所蘊含的漏洞、缺陷及算法異化特性等風險,給現實社會公共行政與治理帶來巨大挑戰,這些風險可以概括為原發性風險和脫域性風險。
原發性風險主要指的是數字技術自身固有特性的影響,導致數字社會治理生態發生治理危機和治理失范。此類風險首先是由于數字治理技術本身不成熟,數據和算法可能存在一致性偏低、時效性不足、關聯性較差、精準性欠佳等問題,從而引發“生產率悖論”,即信息技術應用并不會帶來生產率的明顯提高,在給公共管理及社會傳遞積極信息的同時也會出現負面效應。隨著數字技術全方位、全過程介入人民的日常生活場域,民眾在接受技術帶來的便利中,也受到技術系統侵害,比如存儲大量公民個人信息、可能導致侵害隱私和民眾權益,數字技術對個人的過度曝光導致對人格尊嚴的侵犯等。其次是匿名化、虛擬化、去中心化特質造成的風險。匿名化、虛擬化可以造成數字犯罪、數字暴力、數字侵權難以追蹤,錯誤信息、虛假信息、仇恨言論難以查明出處。在快速數字化成倍放大的流量中,能導致令政府管理、社會治理面臨無法預料的管理和行政成本風險。去中心化是數字社會治理面臨的極具挑戰性的風險。去中心化網絡產生了多元復雜性治理結構,很容易受到技術黑客的入侵進而造成識別和控制的困難,維護和管理成本因此極大提升。
脫域性風險指的是在數字世界運行中技術應用異化、失當和失控而產生的風險。數字治理價值偏離生態治理規制軌道引致的消極治理效應,主要包括:巨量數據和算法模型被盜竊、亂用和濫用,算力基礎設施突然遭到破壞,等等〔13〕。此類脫域性風險在一定意義上可以通過人為規制避免,但是萬一遭到破壞后果則會非常嚴重。在數字社會治理中,算法破壞和算法異化是造成人的主體性消解的根本原因。數字治理似乎制造了一種所有社會主體都能同等獲利的“幻覺”〔14〕,但現實卻是不斷擴大“數字鴻溝”,過度追求治理效益和治理效率,所催生的算法獨裁與算法異化,將人變為數字技術的工具,人被去中心化,出現大量的“數字勞工”“數字棄民”,民眾個體成為“數字—符號”秩序中的余數生命〔15〕。社會治理價值所要求的融合共享遭遇弱勢群體利益分配失衡,加劇新的數字不平等風險,在數字社會中出現數字化“剝奪效應”和“排斥效應”。
(二)虛實交融中的工具性和外延性風險。虛實互動世界的相互構成、相互促進、相互影響是數字社會治理的最大特征。虛實互動在創造巨大社會管理效益的同時,也帶來由虛擬向現實世界的工具性風險和外延性風險。所謂的工具性風險是指數字世界成為現實社會中風險制造者的工具,利用數字世界產生風險。數字社會的流動性、身份虛擬性和薄弱的監管,為不法分子和極端分子創造了機會,不法分子用虛擬賬號散布不良信息,利用網絡控制現實社會輿情等。數字技術的工具理性被無限放大和擴展,智能時代的信息技術在實踐中產生的技術化“形式理性”也常常形成對“實質理性”的替代〔16〕。數字技術的工具理性在舍棄治理的社會性、情境性和經驗性構成方面對社會問題的治理采用了一種不恰當的簡化,過濾了大量無法控制的人文情境和非結構化數據,在一定意義上造成了工具性風險的外溢。
數字社會治理中的外延性風險是數字化轉型下在現實世界中產生的風險。由虛擬向現實社會溢出的外延性風險所產生的社會公共治理危機效應巨大,多數在現實社會中表現為沉迷和依賴于虛擬網絡中的短視頻、游戲不能自拔,喪失對公共利益的追求,缺乏對公共事務的思考,被控制的癥狀是無法自律,失去行動能力、思考能力,加速了“信息繭房”“信息極化”效應,日益威脅現實世界的治理秩序和治理體系的穩定性。“信息繭房”由美國學者桑斯坦提出。所謂“信息繭房”是指“人們關注的信息領域會習慣性地被自己的興趣所引導,從而將自己的生活桎梏于像蠶繭一般的“繭房”中的現象。“信息繭房”風險以超強的算法聚合力在網絡上形成眾多的“隱形能量源”,“隱形能量源”與“數字社會高暢通性”導致悖論性風險疊加溢出效應,引發現實社會“群體盲思”的裂變。現實生活中外賣小哥就有經常被囚困于算法的信息繭房的情境,因為數據沒有考慮交通、復雜天氣的突然變化,給騎手施加了系統時間壓力,為了完成訂單不得不逆行、超速等。
(三)現實世界的替代性和擠壓性風險。數字社會治理是人類公共治理史、公共行政史上的重大價值變革,其所塑造的數字治理革命或智能管理與以往的不同之處就在于人工智能大量用于現實社會的治理。在數字社會治理初期,人工智能治理系統作為補充嵌入現實治理體系,其產生的替代性和擠壓性風險是局部且有限的。隨著人工智能治理大范圍、大規模應用,同時前所未有的顛覆性、革命性數字技術的發現,數字社會治理系統對現實社會治理系統沖擊加大,從根本上擠壓現實治理空間,替代現實社會治理要素和治理主體,表現最為突出的就是“類人智能”獲得更強大、更自由的社會勞動能力,正在取代實體政府、企事業單位等一般性的勞動任務和管理職責。如風靡全球的ChatGPT正在重構各行業、職業和崗位,可能造成技術性失業潮,雖然數字技術對治理的速度與效率因之有大幅度提升,但帶來的治理責任與價值異化擠壓卻是巨大的。在此,治理價值出現缺失就會形成治理載體的責任轉移,出現責任數字化真空。其中,數字社會治理的替代性風險是指數字虛擬治理對現實治理體系機制的壓縮和重塑。互聯網時代以電子商務為代表的虛擬經濟對實體經濟的壓縮沖擊效應,扮演的不僅是替代性,更重要的是替代的重塑性。英國學者杰米·薩斯坎德指出:“我們眼中的‘工作實際上只是一系列經濟上有用的任務。隨著時間的推移,機器完成這些任務的能力將逐漸與人類持平并最終超過人類。”〔17〕247擠壓性風險實際上是由于數字虛擬對現實長時期的擠壓導致現實治理被逐步替代而慢慢出現的部分消逝風險。在可預見的未來,數字時代智能技術的深入應用發展,數字長期規訓將導致“數字利維坦”,數字智能規則將日益壓縮和替代歷史積淀的治理元素。數字社會的主導力量就是智能規則,其公共治理規則的創造者不再是廣大民眾,而會成為數字權力支配的少數人。“人類社會對信息與通信技術以及信息本身越來越依賴,并將它們看成是人類社會繁榮的基礎性資源。在第三個千禧年開始的時候,未來的歷史學家也許會這樣總結:創新、福利和附加值都不再僅僅是和信息與通信技術有關,而是依賴于它們。”〔18〕8數字技術使得治理主體喪失反思與價值判斷能力,技術成為治理主體的替代,重塑著治理主體。一個技術理性和工具理性為主導的數字社會,有可能會將社會帶入一個民主治理價值流失的復雜性情境中。
三、數字社會治理的風險應對
(一)確立以人本、包容的價值規范為主的治理理念。人類的主體性和自治是發展人工智能和自動化決策的基本原則〔19〕。人本價值治理理念是公共治理和公共行政的基礎,主要指回歸人自身價值主體的地位,形成以數字社會公平普惠為核心,責任、民主和效率并存的治理價值系統。
首先,回歸人自身價值主體地位。伍德羅·A.威爾遜1887年發表的《行政學研究》提出以人為本的行政思想;在人類社會進入智能時代的今天,必須構建與智能時代數字經濟、數字社會相適應的人本行政。人本行政主要是指政府和社會以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普遍性為原則,組織引導公民和社會組織合法處理公共事務的行政模式。堅持人本行政,首要的就是回歸人自身價值主體地位。公共行政最根本的治理價值理念就是促進人的全面自由發展,只有回歸人自身價值主體地位,才能促進數字社會生活各個方面在協調、平衡的基礎上整體性發展。其次,以數字社會的公平普惠引領治理創新。數字社會公平普惠是人本價值治理理念實現的基本路徑,公平普惠原則是對去中心化、虛擬化、匿名化風險的修正,保證數字社會的數字產品、數字服務,不分地區、種族、職業、智力、線上線下、中心—邊緣等都能獲得平等對待,獲得普惠性福利。當代數字社會治理建立在虛實融合交往結構中,不同利益群體、不同階層因文化、心理、素養不同難免有各種類型的數字矛盾沖突,在平衡公平與普惠治理邏輯中,有效回應不同利益群體和階層的治理創新需要,重點就是設置多樣分層的數字社會公平普惠政策機制,激發每個人的創新活力。最后,構建責任、民主和效率融合性包容的治理體系。數字治理遵循算法邏輯,可以導致對責任、民主和效率的傷害,往往包裹著數據精確性的外表,流通于數字社會治理運行中,民眾常常是毫無爭議、未經深入檢測就開始使用。對待數字社會治理這一新模式,應著力構建責任、民主和效率融合性包容的治理體系,最大限度地有效利用責任價值資源、民主價值資源、效率價值資源,在此基礎上形成數字社會人本價值落實的融合性包容治理模式。因數字技術介入社會經濟生活不同領域的能力并不是同步性或等同的,行業之間、政府部門之間、企業之間等在治理體系健全性上存在較大差異,這就要求把負責任治理理念體系、民主化的治理表達和追求效率的治理目標融合起來,提供公共服務治理規模效益,增強有效政策實施和日常行政能力。具體來說,技術的責任、民主和效率必須由技術開發和應用者共同承擔,數字社會治理中運用技術的人,都要自覺為自己的行動負責。
(二)構建以優化算法、提升算力和豐富場景為主的技術治理體系。首先,優化算法技術治理,克服算法異化。算法是潛在的能力,異化的數字算法技術不斷越界對系統生活世界加以殖民,并作為底層邏輯操控著現實數字生活世界的價值規則,擴展性吞噬、滲透著原有的生活世界治理法則。例如,數字犯罪大量涌現,利用數字人民幣熱點實施詐騙、傳銷,各類新型數據竊取、篡改、濫用現象頻發,制造數字安全恐慌等,各種手段推陳出新。“數字技術在與人類的互動過程中,通過定義人類可以做/不可以做的事情來監控人類,通過控制人類對外界事物的感知來向人類施加壓力。在數字生活世界中,這樣的技術將無處不在。激活這些技術的代碼將具備高度適應性和‘智能性,能夠以一種靈活而集中的方式約束人類的行動”〔17〕67。因此,著眼于異化算法治理,建立以平衡利益分配的算法邏輯是算法優化的核心特征。具體來說:一是算法優化要為公共治理價值創造提供動態平衡利益分配的高效服務,制定算法優化條例,規避信息繭房、算法歧視、資本壟斷對數字社會治理的沖擊。二是規范金融算法,制定合理利潤率。豐厚利潤預期與資本的密切融合讓數字技術成為資本密集型智能技術,智能技術更新都有大量金融投資,“金融業是企業信息技術投資方面的排頭兵”〔20〕19。資本對算法的操縱根本是追求最大的利潤率,“利潤率是資本主義生產的推動力;那種而且只有那種生產出來能夠提供利潤的東西才會被生產”〔21〕288。所以,在規范治理金融算法的同時,也要制定合理數字企業業態利潤率。
其次,提升算力技術治理。智能時代的算力日益成為鏈接數據與現實,突破時間與空間的重要治理方式。算力提高一直是技術飛速發展的主要驅動力,能保證算法的能力發揮。提升人工智能機器算力就是要進行系統設計,做到軟件、硬件、系統和模型協同設計。數字社會治理的人機協作、萬物互聯對算力提出了強勁需求,因此實現自主算力技術研發,建立大數據中心庫,鼓勵大膽自主創新,規避工具性和外延性風險就是要將計算機與公共治理領域結合,推動人工智能算力的融合創新。在數字經濟領域,數據智能與算力、算法的精準應用,引起智能革命、營銷革命、生產革命和決策革命,支撐起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數字經濟新形態。在打造超算、智算的算力底座的同時,積極加大算力網建設,使數字科技真正造福人類。
最后,豐富場景技術治理。豐富場景技術是將公共需求有效轉換為治理實踐的主要方式,因此,要以豐富場景技術為突破口,以高級紋理映射技術為紐帶,深度挖掘公共需求中多樣豐富場景技術的素材,與數字社會治理去中心化、強交互相匹配。先從數字社會治理的單一場景技術開始,比如數字教育場景、數字公務員場景、數字警務訓練場景等,逐步開展豐富場景技術治理運動,逐步實現多場景交互。數字社會治理在復合場景的多元互動中實現,新數字技術場景對新治理主體塑造只有在治理實踐中才有意義,治理場景在技術的賦能中形成多層化的治理框架,在克服單一場景困境中推動治理發展。
(三)形成以體制機制、數字規則體系為主的制度路徑。數字社會治理的關鍵是數字社會平等與凝聚機制問題。實現數字社會平等和凝聚,必須依靠體制機制的制度方向與數字規則體系的規范落實向度的融合推進,基本形成數字化、網絡化、平臺化、可視化的數字社會治理模式,顯著提升政府科學決策、協同聯動、精細治理能力。
首先,要加強國家數字制度設計。2017年我國制定的《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為社會治理轉型提供了政策依據。2023年3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黨和國家機構改革方案》,決定組建國家數據局,負責協調推進數據基礎制度建設,統籌推進數字中國、數字經濟、數字社會規劃和建設等,從制度層面建立了數字社會治理的制度路徑。同時,《法治政府建設實施綱要(2021-2025年)》提出運用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手段依法行政,實現政府治理數字化與法制化融合,則奠定了數字生態規則體系建設的方向。當然,政府還需要將數字技術與法治思維相結合,使科技、法律、行政高度統一于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22〕,為數字社會治理提供法治保障。近年來,在數據安全保護領域國家先后出臺了《網絡安全法》《數據安全法》《個人信息保護法》等,在維護數字社會安全治理、保護個人信息安全方面具有基礎性支撐。為保障數字社會良性運行,一些地方政府也實施了法治監督機制,如《貴州省“數據鐵籠”工作推進方案》運用數據治理手段實現對權力全過程有效監督,最終目的是實現制度效應最大化。在此基礎上,國家數字制度可采取雙線立法模式,結合國家層面和部門行業層面的數字制度實踐,對國家和部門行業數字制度嵌入進行動態調整,及時清理一些與數字社會發展不相適應的數字制度,也要依據數字技術發展的前瞻性方向設置超前性的數字制度化方案。
其次,推進數字社會治理機制的構建。創新數字社會治理機制,從充分發揮技術治理效能的維度,建立數字社會治理運行的法律制度、經濟制度、政府協同制度,廣泛動員各種社會力量參與數字社會治理,既要從技術規范治理層面進行全方位的預警研判和防范化解,也要實現政府數據治理、社會治理和民眾治理良性互動的治理機制創建,實現數字社會治理健康安全發展。具體來講,一是數字社會治理機制構建要建立不同部門之間的協調制度,滿足數字社會治理高質量發展的制度創新要求,基于系統性和整體性理念,推動多主體和條塊制度之間的聯動,使治理機制創新由單一被動向動態主動轉變;二是合理劃分數據資源歸屬、數據運行權責,有效解決數據安全和跨境數據流動的機制障礙,在數據普惠共享中實現數字安全運行;三是強化數字治理賦能機制創新,正確認識數字社會治理賦能機制創新的科學性,構建自主知識產權的科學賦能創新機制,著力提升數字社會治理的賦能意識和能力。
最后,重構數字規則體系。數字規則體系是良好數字生態的制度根基,數字社會治理運行不可或缺的就是構建數字規則體系。《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為營造良好數字生態必須構建數字規則體系。數字規則體系具有“賦能”和“保障”兩大功能,是實現數字技術與治理高效融合的基礎規制。“十四五”規劃綱要從頂層設計的維度提出了構建數字規則體系,營造開放、健康、安全的數字生態。如前所述,我國相繼出臺了一系列相關的法律法規,《數據出境安全評估辦法(征求意見稿)》《網絡數據安全管理條例(征求意見稿)》也已發布,已經形成初具規模的數字規則體系。但從開放、健康、安全的數字生態目標要求來看還有不足,主要表現為對健康、開放要求中的積極創造落實明顯不夠。如我國仍然缺乏對公共數據開放安全問題的規制,業已建成的公共數據開放網站及平臺也存在數據實用性差、功能不完善等現實問題,對數字經濟的促進作用及對社會創新的激發作用并不突出〔23〕。為此,應基于開放、健康、安全的數字生態要求,加快建立公共數據公開、數據安全流動、安全風險化解的規則體系。當前,人工智能技術商業化、產業化已經開始,在新的數字社會治理業態下,迫切需要在技術迭代中構建完善的數字規則體系,彌補規則性漏洞。構建數字規則體系有利于維護市場公平,營造健康的數字生態。面對虛擬經濟中的大數據殺熟、刷單炒信等負面行為,必須有針對性地進行規制,推動數字經濟走在法治軌道上。在迎接挑戰中及時補齊短板、立規定矩,不斷建立健全行業自律機制,構建“規則之網”〔24〕。在完善數字社會治理規則體系的基礎上,要通過國家對地方的規則立法予以戰略支持,及時依靠一系列行業、專業發展的最新態勢制定適合部門和專業領域的數字規則體系,最終形成數字社會治理的頂層規則體系與部門行業規則體系相互照應的規則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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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周 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