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琳
目前學界就傳統社會工匠技術的研究,往往集中在技術學、建筑學、考古學等領域,明顯受現代科學技術的影響。縱觀歷史發現,關于工匠技術的文字記載并不是直接來源于工匠,而是源于文人的轉述,且多保存在其詩詞歌賦中。基于此,本文從文學視域,以唐代“工藝賦”為例,借助技術哲學的分析框架,對唐代工藝賦進行系統梳理。研究發現,賦家對工匠文化的闡述體現在“體物”“寫志”層面,且表現出由工藝論伸展到人生論、政治論等。相關研究對于探究詩與技術的關系,以及增益中華工匠文化豐富性具有重要意義。
工藝賦;工匠;技術
何謂“賦”?《兩都賦序》云:“賦者,古詩之流。”[1]賦雖為古詩又不同于詩。首先,誦讀的差異。《漢書·藝文志》載:“不歌而誦謂之賦”[2],即詩可以合樂歌唱,而“賦”則不可。其次,表達的差異。《文心雕龍》載:“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3]即賦對文中之事物不拐彎抹角,而是平鋪直敘,作者在文中直言其人、事等,以達到抒發感情,即“體物”“寫志”。因此,工藝賦為唐代工匠技術文化研究提供了豐富且相對客觀的素材。
“工藝賦”,顧名思義是關于“工藝”題材的賦。那么什么是“工藝”呢?“工藝”一詞最早見于唐代。《封氏聞見記》載:“凡此數公,皆負當時才名,而兼善工藝。”[4]此“工藝”是指擅長繪畫的技藝。《新唐書·閻立本傳》載:“父毗,為隋殿內少監,本以工藝進,故立德與弟立本皆機巧有思。”[5]此處是指閻立本父子具有獨特手工藝。宋代李昉等編著的《文苑英華》中關于賦的分類就有“工藝賦”,如《游刃賦》《大巧若拙賦》《工先利器賦》等。而本文中的“工藝賦”不僅限于傳統釋義,而是指廣義的手工技藝、技巧及其過程、活動與結果等。
本文以唐代工藝賦為例梳理發現,當今學界關于唐代工藝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工藝賦的哲理研究。有學者以《文苑英華·工藝賦》為例,指出了工藝賦題材多出自儒、道經典,表現出積極入世、遵守道統的思想。[6]如“修身達命的入世哲學;精神自由與人格獨立的佛道觀念;天道造物的玄奧哲理。”[7]即“道家之理,儒家之功,佛家之憫。”[8]
其次,賦技、詩技的本體研究。學者認為唐代詩學批評史上革新了“規矩、工巧”等舊有工匠范式,提出了“雕藻、金針”等新工匠范式[9]。也有學者認為詩歌技術是唐代詩人的基礎,也是推動唐代詩歌發展的關鍵,且“聲律和對偶”構成了近體詩技術的核心因素[10]。并且律賦作為唐代科場應試文體,因題制賦。創作核心在于緊扣題旨,其次在于注重用韻[11]。
第三,工藝賦中的器物研究。相關研究主要包括宮室賦、度量衡賦等。如學者指出器用賦是對當時器用的珍貴記錄,借此可了解唐代社會生活風俗的真實畫面。[12]唐代宮殿賦的研究較多,如劉雨婷指出宮殿賦是了解唐代以前宮殿建筑的重要資料,賦文對宮殿群的建筑形態、布局、建筑時間、建筑地點、建造過程以及建筑的斗拱、鑿井、天花等建筑結構及其雕飾的描述,對于彌補史料,復原古建筑具有重要的作用。[13]
由上可知,研究主要集中在工藝賦本體哲理、賦技,及其有關器物的研究。這些研究無疑奠定了工匠文化研究的基礎。但就工匠文化研究而言,也存在著諸多問題。尤其是前期研究多涉及名物賦研究,較少關于工匠技術、設計等專題研究。基于此,本研究以唐代“工藝賦”為切入點,以宋代李昉等的《文苑英華》,清代陳元龍的《歷代賦匯》,以及今人馬積高主編的《歷代辭賦》為資料庫,借助技術哲學現象學“人—技術—世界”的分析框架,對唐代工藝賦中的工匠文化進行系統梳理,試圖探究唐代文人話語中的工匠技術文化世界。
據考證,唐代系官工匠主要有“奴婢、番匠和雇傭工匠三種類型”。[14]但在唐賦的世界里工匠類型更為豐富,且不僅指人。在此,僅摘取與“工”相關的代表性詩句簡要闡述。
首先,作為名詞泛指技巧之人“工匠”。賦中既有日常生活中從事造物制器技藝之人,亦有上古傳說中的圣人工匠共工、工垂等,也有從事祭祀時專門祝告之人,甚至還有從事女紅的女工等。而這些人雖然皆是統攝于“百工”,由于從事的職業及技藝的水平等的差異,又有所區分。如技藝高超,技藝造作運籌帷幄的國工、良工、工師、大匠,而不能達到考核要求或技藝不精湛者謂之下工、賤工等。并且按照從事的職業又分為從事構思創造的哲匠,從事木作的梓匠、從事泥作的陶甄匠、從事石作的石匠等。正如《考工記》載:“知者創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謂之工。”[15]
其次,作為形容詞的技藝、技巧。這種技藝、技巧非專指造物之巧,亦指人的廣義的技藝、技巧。有通過生活中的技藝以修道的佝僂承蟬的技巧,也有輪扁、匠石斫削之巧,也有象征寓意自然渾樸、無涉人為的技巧,即“天工”,亦有由造物或修道之技而引申的吟詩作賦之技,或馭人技。
此外,作為動詞的擅長、善于。擅長、善于并不是特指工匠善于造物制器,而是泛指人們擅長某一職業或領域等。(如表1)

表1 唐賦中“工”的出處及釋義擷取(作者整理)
梳理發現唐賦中關于“人”(工匠)的記述,多分布在道家、儒家及神巫等題材的作品中。
首先,道家思想下的修道之“人”(工匠)。王履貞《目無全牛賦》,高郢《佝僂丈人承蜩賦》,張楚、席夔、獨孤授《游刃賦》,獨孤授《運斤賦》。上述工藝賦中的庖丁、佝僂丈人等,雖是來自市井的常人,但卻是生活中的得道之人。白居易《大巧若拙賦》,席夔《運斤賦》中的郢人、匠石、輪扁也非一般工匠,而是得道的“圣人工匠”。紇干俞《列子御風賦》,蔣防《任公子釣魚賦》中的列子、任公子更是進乎至臻大道的圣賢。可見這些工匠皆是“從技術活動中超越功利之心,獲得技藝自由,到達藝術審美的體道、悟道、得道的“至人”“真人”等。”[16]這類工匠所呈現出“技進乎道”的境界,是一種由技到藝入道的養身、養神關注生命本真的訴求。抑或說,表現出一種“向內”追求內在修行,追求大道之人。
其次,儒家思想下的治世之“人”(工匠)。這些賦中雖沒有直接描寫工匠,但文中以工匠喻君王、士人等,以造物之技喻治世之技。如《攻堅木賦》文章題目“攻堅木”,語出《禮記·學記》,其意為表達事情由易到難,問題便容易解決。其次,該賦“以‘學者攻藝,必求至精’為韻”,而“精”起于“憤悱”(積思求解),終于其“用”(各施于輪桷)。文中載“講學所貴乎無方,摧堅不可以無術,每投虛以措刃,故功倍而身逸。”做學問貴在無法,而攻堅木則有規矩,以游刃有余的技藝借助利器,勢必事半功倍。因此,雖多在討論工匠技藝,實際在詠物言志談治學。文章雖沒有直接談論工匠,整篇文章所頌揚的絕非道家所言的圣人、神人工匠,而是褒揚技藝精巧的良匠,進而映射有學之士。
唐人魏式《工先利器賦》一文,通過描述工匠工具、工匠技藝、技術法則等,來傳達工匠理想追求。匠人通過技術制器造物以達到“工有習藝求名,志在不朽”的理想。如何做到工匠由技藝到不朽?首先,工匠在實際技藝造作中“謀始”,如仔細檢查斤斧是否鋒利,考慮繩墨是否符合尺度與美丑,才能使用斧斤按照墨線規矩造物。其次,工匠要抱著勤勤懇懇,專于營造,盡心雕琢,按度取材,即工匠有恪盡職守、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魏式“以工立喻”,利器如君子修身。實質上,仍然是文人將倫理道德投射到工匠工具技術中,通過工具技術來表達文人士大夫的理想抱負,也就是儒家所強調的后天教化對人的改變,通過提高自身修養才能立世以求不朽。君子要實現才能抱負,要雕琢、磨礪自己,即“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在此語境下工匠,也非超功利之人,乃是通過精湛技藝獲得名利,進而留名百世的“不朽”工匠。通過巧技、利器來實現造物制器,進而成為“不朽”的良工、國工等。這類工匠所呈現出因巧技實現名與利,或者說因技術獲得像知識分子因知識學問而獲得社會“權利”,進而擺脫現世的奴役。抑或說,表現出一種“向外”通過高超技藝以獲取名利,進而達到技藝不朽的工匠。
第三,神巫思想下的超自然之“人”(工匠)。這些賦既有代表儒家“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思想的《羿射九日賦》,也有代表道家宇宙崇高之美的《煉石補天賦》。但賦中后羿、女媧、夸娥、大禹、五丁力士等,也不是日常生活中所見的凡人,而是中國上古神話中具有超自然能力創世、救世的神人工匠。或者說這些工匠及其事件,成為一種激勵現世工匠打破世俗的偏見與窘境,追求超越的精神寄托。這些工匠雖不是歷史的真實,但卻是文化的真實。(如表2)

表2 唐賦中道家、儒家等思想的代表工藝賦(作者整理)
不管是上述哪種工匠,皆不是當時社會現實中被政治困辱或經濟壓榨的番匠、役匠、奴婢等。工匠角色在現實與文學作品中,呈現出褒貶的兩面形象。有趣的是,造成工匠形象的兩面性,恰恰同樣是一類人——文人。或者說,“貶”源于現實生活世界擁有政治權利的文人士大夫,為了維護自然社會經濟秩序與政治秩序,不得不采取壓制末業(工、商)。“褒”源于文學世界懷有藝術精神的文人士大夫,其詩性的坦然與自然的覺知,不得不贊揚工匠。抑或說,“詩與技的同源性”[17],“匠學與詩學理論的同構性”[18]等,使文人在詩歌立意、修辭、設喻等方面又不得不借用工匠范式,進而使得文人不能且不得不正視設計與技術的主體“工匠”。
唐賦中的工具既有造物制器的工具,也有用于考核、檢效的工具規矩繩墨、權衡及相關材料等。
據《文苑英華》記載,唐代平衡權賦共九篇(如表3)。這些賦多是當時科考的律賦,且以儒家《周禮》《儀禮》《禮記》等內容為命題依據,以規矩、嘉量、權衡等度量衡題材入賦。度量衡工具有用于繪制、校驗工具的規、矩、繩、墨,用于量度體積、重量的工具權衡、嘉量等。這些工具自身技術意向性決定了其在各個領域的功用。以權衡為例,其“衡平”的技術意向,應用于經濟領域量度商品。如陳佑《衡誠懸賦》“平可以揣金石輕重,可以分錙銖”。“衡平”的意向引向政治領域寓意政治太平,如高邁《度賦》:“…同衡律而一軌量,海內平而天下泰。”其引向人文道德領域,如劉禹錫《平權衡賦》:“玉衡正而三階以平,七政齊而庶政不忒矣。美君臣之同體,猶權衡以合德。”寓意“仁”“忠”“貞”“誠信”“無欺”等。[19](如表3)
唐代工藝賦中大量以砥石、剪刀、桔槔、鐵火箸、濾水羅等題材入賦,這些皆是人們生產、生活常用的工具。如王契《桔槔賦》,仲子陵《轆轤賦》,陳廷章《水輪賦》,劉禹錫《砥石賦》,白行簡《濾水羅賦》,梁洽《金剪刀賦》,楊洽《鐵火箸賦》,陳仲師《錐處囊賦》,李逢吉《處囊錐賦》等。《砥石賦》中描寫到砥石“磨”的技術意向結構,能使失恒性的寶刀重見鋒芒。《錐處囊賦》中錐“鉆”的意向性,雖隱藏于囊中仍可露其鋒。《金剪刀賦》描寫了金剪刀“鉸”的意向性,其能“柔而能決,堅而能貞”。賦文進一步將砥礪引申為“法以砥焉,化愚為智”的法治;將錐引申為“賢之在代也,或默或語”的賢人;將金剪刀引申為“表里洞澈,上下鮮晶”的愛情。又如《轆轤賦》更是將轆轤節省人力、滋養萬物比作“忠孝”等。《桔槔賦》與《水輪賦》皆以《莊子》中的“丈人圃畦”寓言為引,但其折射出的思想,一反莊子批判因桔槔而生機心,而是肯定了桔槔節省人力之功用。
英國科學史學家李約瑟((Joseph Needham)援引美國社會哲學家劉易斯·芒福德( Lewis Mumford)所言,中國傳統社會處于“始生代技術時期”(水能—木材)[20]。準確地說,中國傳統社會應處于金、木、石、土為材料,人力驅動工具為主,畜力、風力、水力相輔的技術時代。這點我們從唐賦中也能窺見一二。如“金”相關的賦,李程《披沙揀金賦》記錄了工匠披沙揀金后,經金匠熔冶,或鑄或鍛,可造供人把玩之物,可造軍事之兵器,亦可造攻木、石之工具。“木”相關的賦,魏縝、王澄、郄昂《梓材賦》闡述了工匠使用刀、斤、斧、鑿等工具的斫削或雕琢木材,以筑宮室,以作舟車等。“土”相關的賦,鄭惟忠《泥賦》,呂太一《土賦》等提出土孕育了山川、草木、海河等自然萬物,其經水、火的洗禮成陶,經夯筑成高臺、宮室等。“石”相關的賦,李邕《石賦》闡述了石可以筑長城抵御外敵,可作梁柱、臺階以筑宮室,亦可作砥礪以磨礪金、玉等。“水、火”相關的賦,王起《鉆燧改火賦》與王起《取榆火賦》說道火能驅寒,能烘烤食物,亦能鑠金鑄鼎等以滿足日用。水雖沒有直接描寫的賦,但從上文《桔槔賦》《轆轤賦》《水輪賦》等眾多賦中看出,水不但是生命之源,人們還可以利用水力或作舟船以利交通,或作水碓、水橐以利造物等。水、火雖不能直接成器,但能制器。
可見,工具賦包括了豐富的工具系統,有規矩、權衡等繪制、校驗工具,鐵火箸、剪刀、錐等工加工具,還有木、泥、金、石等材料。文人通過筆墨重現了工匠創造的人工技術世界。這一系統的技術語言如規矩、繩墨、熔冶、鍛煉等與賦學理論在某種程度上有同構性,契合了文人以工匠范式入賦的要求。文人常將其個人志趣、政治理想、人倫道德投射到工具、材料當中。或將度量衡比作忠、貞、賢,將砥石、錐等工具比作懷才不遇之人,將土孕育生靈屬性賦予其“德性”,或將梓匠與木材的關系引申為賢才與政術的關系等。抑或說,工具帶有功用性指向,暗合了士人追求“內圣外王”的追求。
唐賦中關于人工世界囊括了人的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以人的衣、食、住、行、用五類基本生活需求為例。
首先,“冠服”類賦。此類賦主要包括冠、衣、履等。如梁洽《進賢冠賦》,侯冽《貂蟬冠賦》,張何、周存《授衣賦》,李程《衣錦褧衣賦》,趙良器《履賦》等。該類賦一方面介紹了唐代冠服的類型、樣式,如儒生所戴的進賢冠,三公親王在侍祠及大朝會時所戴的貂蟬冠等。“衣冠具有很強的隱喻性,代表著唐人對禮法和秩序的理解。”[21]
其次,“食器”類賦。此類賦主要包括欹器、杯、盤、鼎等。李德裕、韋肇、張鼎《欹器賦》,陸瑰《曲水杯賦》,歐陽詹《春盤賦》,趙良器《鼎賦》,施肩吾《象樽賦》,李君房《白獸樽賦》,裴度《黃目樽賦》。《欹器賦》描述了一種尖底、細脖、粗口、易傾的古代盛水器。其自身盛水,水少則傾、中則正、水滿則覆的特性,被引申為人“滿招損,謙受益”,為政“中庸”。《黃目樽賦》中描述了一種表面裝飾“目”紋用于盛郁鬯的尊。因器上有目,故寓“察之神明”。樽又代表了王權的象征,因而奉樽以尊“禮”。
第三,“宮室”類賦。此類賦主要包括明堂、園囿、都城等。有學者統計唐代宮殿賦的數量達到50篇[22]。如宮殿賦:王諲《柱楚賦》,賈登《上陽宮賦》,杜牧《阿房宮賦》,李景讓《望春宮賦》,李程《華清宮望幸賦》,梁洽《晴望長春宮賦》,李華《含元殿賦》等。園囿賦:徐元弼《靈囿賦》,王勃《九成宮東臺山池賦》,宋之問《太平公主山池賦》等。相關賦文對唐代長安的望春宮、含元殿,洛陽的上陽宮,西安的華清宮,陜西大荔的長春宮,陜西寶雞的九成宮等建筑的位置、形式、結構、布局進行了記載。學者研究發現李華的《含元殿賦》中有關含元殿的位置、臺階、形制,以及對唐代大明宮的布局及其他宮殿的描述,與考古實證不謀而合[23],獨具建筑史料價值。宮殿賦以磅礴的氣勢與華麗的辭藻對宮殿的贊譽,以襯托統治者的功績與權威。但唐代宮殿賦與漢代大賦中的宮殿賦的一味歌功頌德不同。如王諲《柱楚賦》等主要對當時統治者施仁政的勸諫。孫樵的《大明宮賦》,杜牧的《阿房宮賦》等,皆是對當時宮殿奢華,社會的腐敗進行了諷喻,具有獨特的文學與藝術時代價值[24]。
第四類,“舟車”類賦。此類賦主要包括舟、車等。常暉《舟賦》,徐彥伯《汾水新船賦》,常暉《大舟賦》,羅劭權《刳木為舟賦》,張彥振《指南車賦》《大章車賦》,白行簡《以德為車賦》等。《舟賦》指出道葉“刳木為舟,剡木為楫”,其“動而必利其物”即舟船的“動”(行走)可運載人、物,“居而必虛其心”即舟船的“居”(停留)可以給人居住空間。舟船的潛行被看作“智”,船的虛己看作“仁”。舟船動與靜具有了人的倫理道德。
由上可見,“冠服”類賦記載了有關唐代冠服“禮樂”制度,“食器”類賦記載了相關食器的功能及形制,“宮室”類賦記載了有關唐代重要宮室形制及其歷史,“舟車”類賦記載了車船的類型等。更重要的是賦家通過人工世界所呈現的形態、功能等規律的體悟,不自覺地將人生論、政治論貫穿其中。
唐代工藝賦中的“工”,既包含名詞技藝之人,也包括形容詞技藝、技巧,亦包括專長等。賦中的工匠并非一般常人,有道家修道之“人”(工匠),有儒家治世之“人”(工匠),亦有神話中的創世、救世之工匠。這些圣人工匠形象的出現,與現實中被政治困辱或經濟壓迫下的工匠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且工匠在賦中表現出獨特的文化性。
工具賦包括規矩、權衡等繪制、校驗工具,以及鐵火箸、剪刀、錐等工加工具。材料賦包括木、泥、金、石等材料。場域賦包括人的衣、食、住、行等生活世界相關器物。可見,賦家以文學方式對工匠技術世界進行了細致觀察與記錄,形成了豐富的工匠文化資料。這為我們從文學的角度,研究唐代工匠世界提供了寶貴的資料。或者說,賦家對工匠文化的文化描述,得益于其自身對工匠技術世界的切身觀察與體悟,即“體物”。
其次,工藝賦的第二層價值則突出了“寫志”。如道家思想主要出現在“人”及其技藝內容的工藝賦中。并且其主要來源于莊子對“技”的認識,且賦家多站在超物質“道”的層面,來闡釋“技近乎道”,進而“向內”尋求養生、養神等。儒家思想,主要出現在工具、器物類賦中。究其原因,首先在于賦本身的內容。這些賦相關的事物多與人的物質生活等生存生命息息相關,其事物本身帶有很強的功用性。其次在于賦本身的性質。這些賦很多為應對科舉考試命題而作的“律賦”,賦韻本身帶有治世傾向。或者說,此類賦是文人“向外”帶有“立德、立功、立言”的政治理性,以及“仁義禮智信”等人倫道德追逐。
總之,唐代工藝賦向我們展示了,唐代文人借助賦學語言,從工匠工藝技術的闡述,引申至人生論、政治論的談論。工藝賦的內容及思想對于我們了解詩與技的關系及其文人話語世界中的工匠技術文化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