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是“托”

方賽群

老戴是青山鎮高嶺村的村主任。這天，老戴接到鎮政府工作人員小王的電話，說是晚上要舉辦一場“百姓講堂”活動，內容是請老百姓“罵”鎮干部，活動地點設在鎮文化大禮堂。小王特別囑咐道：“今天晚上要搞現場直播的，市、縣都有記者來，你帶兩名村民代表來參加，務必準時！”

請老百姓罵鎮干部，還現場直播？這活動新鮮！話說回來，老百姓雖然私底下常發牢騷，可誰敢當眾揭鎮干部的短兒啊？尤其是現場直播，等于當著全縣人民的面罵鎮干部，誰有這么大的膽子？這事兒明擺著是鎮里搞“廉政秀”，而媒體是來“抓亮點”的，誰如果當真，那可真是吃錯藥了！老戴當即與幾位村民代表約好：今晚的活動要積極參加，但在活動中要努力做到少講話甚至不講話，如果必須講幾句，那就“繞著圈子”說鎮干部的好話！

吃罷晚飯，老戴和幾個村民代表早早來到了鎮文化禮堂。很快，各村受邀的村民代表也陸續到齊了。在媒體的“長槍短炮”包圍下，大家的神情都有點兒拘束，就連平日里出名的“大嗓門”村干部，今天的聲音也低了八度。有幾個上了年紀的村民干脆閉目養神，好像老僧入定，一動不動。

當晚主持活動的是鎮長馬三明，他先說了一通廉政建設的意義，然后提出要求：“今晚的活動，讓我想起了‘打是親，罵是愛這句話。我們請父老鄉親開罵，目的是為了讓鎮干部醒醒腦子，找找問題，改改毛病，以便我們今后輕裝上陣，更好地服務三農。希望大家不要有顧慮，今晚大膽開罵！”他慷慨激昂地說完后，帶頭鼓起掌來，鼓勵大家積極發言。

現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說話。馬鎮長有點兒急了，站起身來接連點了好幾個人的名，可他們都“哼哼哈哈”地不發言。最后只有大樟村的村民代表趙四站起來講了：“嗯……嘿嘿，這個嘛……今天的大會鼓舞人心！我們鎮發展形勢一片大好，是鎮干部領導得好啊！他們為民辦實事、做好事……”趙四平日里嘴巴子很利索，可今晚說的這些話，卻與活動主題格格不入，一句話也沒說到點子上，鎮長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他坐下。

這一來又冷場了，偌大的會場，靜得能聽見門外田野里傳來的青蛙、蛐蛐的叫聲，活動現場的氣氛，冷得讓人尷尬。

突然，會場上響起一聲有力的咳嗽聲，大家一齊望過去，只見右前方站起了一個瘦老頭，大聲說：“自我介紹一下，本人是高嶺村的阿根。我是第一次參加鎮里舉辦的活動，我的普通話也說不好，可今天既然是鎮干部主動來‘討罵，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要罵的人，是鎮黨委書記齊開勝！”

如聞一聲霹靂，全場為之一驚，目光不由一齊投向鎮黨委書記齊開勝，只見他臉不紅心不跳，做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說：“阿根伯，您大膽罵！”

阿根伯說：“我說齊書記呀，你來青山鎮不到兩年，勞民傷財的事可沒少干！就說我們村吧，后山明明是堿性土質，你偏要動員大家種藍莓，要知道藍莓需要的是酸性土質啊！這一來弄得村里老百姓賠大發了！我說你們鎮干部呀，今后能不能少點兒‘花架子，少點兒瞎指揮，多干一點兒實事呀？”

這場景實在太勁爆了！馬三明鎮長坐不住了，忽地站起來說：“這事我得為書記解釋一下……”可他的話還未說完，齊開勝就把他按回到了椅子上。齊書記親切地朝阿根伯說：“您說的全是事實，請繼續！”阿根伯更來勁了，又接連說出了幾件鎮干部不按政策辦事、“拍腦袋”瞎指揮的事，件件有根有據！被點名的干部一個個面紅耳赤、坐立不安，想說什么又說不出，最后都深深地低下了頭。

見有人出來帶頭，村民代表們膽子大了！他們跟著開罵，越罵越起勁，所罵之事有憑有據，有人罵著罵著還哭起來了：“你們想辦實事，想要政績，這我們理解！問題是有的人不懂農業，不懂農村，不理解農民，還指手劃腳要我們這樣干，要我們那樣干！你們今后能不能來點兒‘老八路的作風，多到農民家中走走，多了解了解農村的實情？否則你們越努力，我們越吃虧！”

村民們說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話，一個個揚眉吐氣，臺下的掌聲那叫一個熱烈！馬鎮長如坐針氈，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手足無措。顯然，眼下出現的情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齊開勝則一直在埋頭記錄，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在想啥。新聞記者們忙著拍攝，生怕漏掉一個精彩鏡頭。

這時候，現場有一個人氣得直跳腳，急得直冒汗，他就是高嶺村的村主任老戴。事情明擺著，今天這把火是那個叫“阿根”的老漢燒起來的，可高嶺村根本沒有這么一個人！這老漢是哪里冒出來的呀？他假冒高嶺村民，帶頭得罪鎮黨委書記，這不是給高嶺村惹麻煩嗎？村里的一個鄉村旅游項目，還是齊開勝書記牽線搭橋促成的呢，得罪了他，還有高嶺村的好果子吃嗎？

老戴幾次想站起來戳穿那老頭，可一想到正現場直播呢，那樣做不妥當。看著罵鎮干部的人越來越多，“曬”出來的問題越來越尖銳，老戴腦子一片空白。好不容易等到散會，鎮干部們都開車走了，老戴才回過神來。

回村的路上，高嶺村幾個人唉聲嘆氣：“今晚是不是罵得太狠了？鎮干部工作失誤是有的，可實事、好事也做了不少哇！”“那老頭為什么要假冒高嶺村人，真是莫名其妙！是不是要故意整我們高嶺村？”老戴雖然心里窩了一肚子火，但他沒搭腔，悶頭走路。當晚他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起來了，走著來到鎮上，一心想要當面向齊書記解釋清楚。

老戴一路打聽，來到了鎮黨委書記齊開勝家。天還早，他在門前臺階上坐等，一直聽到屋里傳出齊書記說話的聲音，他才大著膽子去敲門。開門的正是齊書記：“老戴，怎么是你？這么早來找我，有事嗎？”

老戴哭喪著臉說：“齊書記，有事啊！我就是來向您解釋一下，昨晚第一個站起來罵您的人不是我們高嶺村的人啊！雖然藍莓的事造成了損失，但您為我們高嶺村辦的好事更多，我們村的人樁樁件件都記著，怎么會罵您呢？那老頭頂著我們村的名罵鎮干部，他這是想干什么呀？”

齊書記笑道：“那老頭雖然假冒高嶺村人，可他罵得對！罵醒了我們！讓我們真正聽到了民聲，了解了民情，看到了工作差距。不過你問那老頭為什么要假冒高嶺村人，還是讓他自己來回答吧！”

話音剛落，一個老頭從里屋走出來，齊書記喊了一聲“爸！”老戴一看，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出來的正是昨晚帶頭罵鎮干部的阿根！一時間，老戴如墮五里霧中，腦子都不會轉個兒了。這到底是咋回事呀？

見此情形，齊書記父子倆都笑了起來，齊書記道出原委。原來鎮里要開展百姓講堂活動，怕村民代表們有思想顧慮，不敢揭干部的短，齊書記就請老爹出山帶頭罵干部，內容也是他自己提供的。齊書記說：“干部轉變作風是打一場硬仗，我只能像電影里的王成那樣———‘為了勝利，向我開炮！”

老戴恍然大悟：“阿根伯，您原來是個‘托啊！”阿根伯哈哈大笑說：“兒子一說我就同意了，我有責任當一回‘托，因為我也是一名共產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