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琳 曹軻
【摘要】近年來,數字化浪潮洶涌澎湃,新聞資訊類數字版權侵權現象普遍存在,手段花樣翻新;生成式人工智能浪潮下,AIGC給新聞業創造無限可能的同時,也給新聞數字版權帶來新的思考。目前,我國版權保護的法律體系逐步完善,也有先進的版權保護技術和數字交易系統,政策、技術都不再是版權保護的“攔路虎”。新聞無價,新聞版權能交易,但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家媒體以數字版權作為主要收入。因此,基于相關媒體的實踐案例及版權交易數據,探究思考無價新聞卻版權“無價”背后的原因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新聞資訊;數字版權;價值探究
近些年,媒體融合、轉型升級以及移動數字化的迅猛發展帶來了新聞資訊的繁榮,移動傳播發展勢頭強勁,隨之而來的侵權現象也如雨后春筍般大量涌現,新聞資訊類數字版權侵權問題日益繁雜。無論學界還是業界都紛紛聚焦新聞數字版權侵權困擾以及維權保護問題,較少有基于新聞版權維權、版權交易實踐探究新聞版權“價值”本身。本文則從新聞資訊類數字版權現狀,探究新聞資訊類數字版權有價值無價格的原因。
一、新聞資訊類數字版權現狀:有價值無價格
(一)法律體系完整,但維權動力不足
對已有的關于“新聞版權”“新聞數字版權”等法律法規、政策制度進行回顧,在篩選梳理中發現,我國已有具體而詳實的關于新聞版權保護的各項法律法規、政策等,立法保護強度逐年增強,新聞版權的法律保護環境持續向好。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高度重視知識產權保護工作,國家版權局也高度重視新聞作品的版權保護工作,一系列利好政策紛紛出臺,也趨于更加完善。在2023年第七屆中國網絡版權保護與發展大會上,也再次提到中國特色版權治理體系日益完備,治理能力和水平不斷提高,版權法治化水平顯著提升。[1]雖然有完備的法律法規對新聞版權進行保護,對侵權行為進行約束,但當新聞資訊被侵權時,媒體維權的積極性并不高。
數字信息技術的普及,讓侵權成本變低,網站、“兩微一端”等各種形態的媒體之間相互違規轉載,侵權行為頻發,再加上網絡電子數據的虛擬性與“一鍵刪除”,導致在維權中的取證舉證變得較為繁瑣且不確定。從《南方周末》《新京報》《廣州日報》等多家媒體過往的維權起訴案件中了解到,整個過程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來處理高強度的維權活動,不可避免地會產生律師費、公證費、訴訟費、差旅費等,相較于每一篇新聞作品只有幾十元的賠償數額而言,維權成本高,有可能還需要承擔敗訴風險。維權起訴本身的成本再加上維權行動中程序性事項投入的大量人力、時間、精力等都難以用一個具體的數字估量,而著作權法規定賠償最高為50萬元,這與高昂的訴訟成本不對等,維權價值不高,導致媒體維權動力不足,媒體多數情況下會選擇撤訴,最后雙方協議和解。
(二)技術條件完備,但使用性價比低
在技術方面,我國的新聞版權交易及版權維權技術先進便利,保護手段多樣。近幾年,也新增了不少以技術賦能的版權交易、侵權維權系統,能較好地適應、滿足新聞行業的數字版權訴求。例如,利用新聞版權交易系統創建和維護新聞版權市場,利用“區塊鏈”等技術建立了一個包含版權所有者與受許可使用者之間的新聞版權交易市場,使得版權聲明和轉讓的過程更加便捷、安全且支付相對靈活;在新聞版權維權技術方面,運用人工智能技術掃描現有在線資源,可以識別出未經授權使用的新聞資源,并提供準確的追溯信息;運用元數據技術可以確定新聞內容、版權聲明、發布時間、新聞來源、作者等信息,有助于新聞版權維護,數據挖掘技術可以將海量的新聞信息中的版權和非版權信息進行區分。現有的技術、手段等為版權保護、交易、侵權維權等增加了更多的選擇,也更加先進便利。
先進多樣的技術為新聞數字版權保護提供了新的智力支持,多家媒體也紛紛購買、嘗試、使用,但根據有關技術科技公司提供的交易數據發現,能愿意并長期運用技術系統進行版權售賣交易的媒體極少。《新京報》曾提供過相關的數據比較:“不計印刷、紙張費,每個字成本都有5元錢,而打包賣給網站的版權核到單篇稿子、單個字的話,連一分錢都沒有”,生產成本與版權收益不匹配,新聞版權的價值被嚴重低估,[2]與高昂的生產成本相比,版權收益顯得微不足道。在一些重要報道上,更是投入巨大。以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報道重大活動為例,報社需要派出采訪組奔赴現場,算上吃、住、行開銷等成本,再把工資、獎金算進去,一次報道的支出高達上萬元。除可見的經濟成本外,還有不可量化的精力、情感成本,以《南方都市報》的深度報道為例,一篇深度報道的生產,主要需要完成編輯+采訪+審讀三個核心流程,每天需要召開編輯會、報題會、審讀會,擬報選題、定選題、采訪、編稿、審稿、校對等,每一個流程每一個環節都注入了情感精力,不再只是新聞事實本身,更包含了新聞理念、新聞價值。而媒體付出的這些經濟成本、情感成本、時間成本,遠遠高于收益,無法從版權交易中獲取相應的回報,長此以往,通過版權售賣獲取收益的性價比不高,加之絕大多數的新聞資訊本身都不具備永久性,即使通過版權交易,也很難延長其經濟價值的有效性。
(三)版權意識增強,但僅作輔助使用
近年來,無論是傳統媒體還是新興媒體,對新聞作品的版權保護意識整體上有了很大提高,逐步建立起自己的版權資源管理部門,維權意識有所覺醒,許多媒體也達成維權共識。例如較具代表性的南方報業集團、重慶日報報業集團、新京報社等都非常重視自身的版權管理和版權保護,都成立有專門的版權管理中心。不少媒體更是重視數字版權保護,如騰訊、上海澎湃新聞客戶端,都組建有專業的團隊以及投入大量的經費支持版權保護工作;2023年2月,在“數字版權經濟論壇——數字出版產業版權保護與合規使用”主題論壇上,中國新聞出版研究院、中國新聞出版傳媒集團等30多家機構共同發起成立“知識資源平臺版權合規建設與健康規范發展共同體”,聚焦“數字出版產業版權保護與合規使用”這一主題。以上都反映出媒體對版權保護的重視,各家之間合作交流,助推版權市場健康有序發展。
但丁漢青等學者的《全國報業版權管理狀況》問卷調查結果顯示,極少有媒體將版權交易創收作為主線發展,只是輔助使用版權業務。在被調查的32家報業單位中,借助第三方公司或第三方平臺進行版權交易的極少,只有1家借助第三方公司簽署版權許可/轉讓協議。[3]《人民日報》《南方日報》《新京報》等媒體的收入數據顯示,來自版權的收入可以忽略不計,可以說在版權交易中沒有實際收益。“版權管理”作為一種專業性的管理工作,多家媒體的做法是將版權管理歸入廣告或營銷或其他部門,并沒有將版權的交易規模擴大,也未將版權業務作為主營業務發展,版權業務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多家媒體將版權業務放置于邊緣地帶,只是輔助使用版權業務,并未被置于優先或核心業務進行發展。
二、原因思考:新聞資訊類數字版權富有而不富裕
(一)新聞的“公共產品屬性”與新聞資訊公共傳播
新聞具有“公共產品屬性”,新聞媒體的公共性要求媒體承擔必要的社會責任,以公眾的公共利益為優先目標,[4]還有一種說法是文化保護敘事(Cultural Conservancy Narrative),這種敘事強調版權人、使用者和用戶等利益群之間的互惠,以及各方對合作—公共善的責任,認為技術創新導致的數字資源的開放式取用有利于改善社會民主和社會福利。[5]無論實行何種新聞體制,無論是哪種性質、哪種類型的媒體,任何新聞媒體都具有與生俱來的公共性。媒體單位長期實行“事業性質,企業化管理”的運作機制,基于新聞的公共性與傳媒單位的事業性質,在早期,媒體之間的版權交易多采用無償或低價交換,多為內部宣傳工作所推動,難免會夾雜著“人情”因素,難免脫離不了“人情”作用,使得交易價格也因“人”而異。[6]再加上新聞資訊數量多,單品價值偏低,不少單位或企業對新聞版權價值鏈的開發程度比較初級,沒有形成規模性的版權價值網。
(二)新聞作品內容同質化嚴重,難以有版權價值
移動互聯網經濟催生下,“新聞”泛化,媒體為迎合受眾的消費主義訴求,追求“大而全”,以最大程度覆蓋、滿足最廣泛的用戶群,導致內容“多而雜”。多數媒體每日穩定輸出大量內容,以一種“新聞超市”的形式批量生產、批量轉載,內容雖量大,但可讀性不強,轉載、洗稿等導致內容重復、枯燥、泛濫,大部分內容沒有獨立且飽含特色的觀點,內容魚龍混雜,同質化現象愈演愈烈,陷入“低質量”泥潭。內容雖多,有價值的甚少,多而弱,富有而不富裕。因此,版權難以擁有“價值”。
(三)媒體融合升級需聚合內容,版權互賣變成內容互通
媒體轉型升級背景下,傳媒格局、傳媒生態發生巨大變化,傳統媒體、新媒體競爭激烈,為爭奪有限的傳播空間,增強自身綜合性,媒體會選擇擴大內容范圍,擴充涉及領域,使其內容豐富多樣,增強產品的布局能力。但原創稿件的產出需要經歷復雜繁瑣的環節和流程,選題、策劃、采訪、撰稿、編輯、校對等,每個環節都需要傾注大量的時間、精力、財力甚至是情感,涉及相關專業領域更需要專業性人才進行創作、把關,耗時長、花費大,大多數媒體沒辦法做到“面面俱到”。因此,多數媒體會通過收集、轉載大量新聞資訊來增加內容豐富度,長此以往,媒體之間的版權互賣變成內容互通,共享內容,共享資源,選擇這樣更具“性價比”的方式來賺取流量。多數媒體采取建立合作聯盟的方式,進行內容共享,獲得內容版權。雖然內容互通無法實現版權創收,但以這樣聯動的機制能更好地整合媒體資源,推動媒體融合向縱深發展,實現共融共榮。
(四)作為一種維權“手段”和支持
2019年《南方周末》針對新浪網非法轉載的文章發起維權,起訴76個侵權案件,判賠標準為“千字千元”,總計獲得賠償365800元。千字千元的賠償在新聞侵權案件中已算是高額賠償,盡管如此還是難以填補生產制作成本與賠償金額之間的差距,南方周末研究院副秘書長張菁表示“千字千元的標準,還沒有完全將《南方周末》的品牌影響力和新浪網的傳播力因素計入在內”,從前期生產加上后期維權總投入的角度來看,36萬多元的維權賠償并不“經濟適用”,甚至有些“得不償失”,但維權舉措本身,更多的是亮明態度表明保護、尊重版權的決心,把維權作為一種保護“手段”,作為一種對侵權行為的威懾。同時,有學者表示版權保護對作者的激勵作用被認為是版權保護存在意義的核心點[7],是對原創內容生產者的一種支持和鼓舞,對專業優質內容的一種保障,讓有價值的內容有價格。
三、反思啟示:讓新聞在“大融合”時代更見價值
數字技術的普及,為新聞資訊的創作、傳播、閱讀提供了高效便捷的方式與模式,眾多媒體無法在版權交易、版權維權中實現經濟創收,更無法依靠版權收益來支撐維持整個媒體的運營發展。因此,在“移動優先”的時代,媒體融合轉型升級的過程,不應“躺”在版權一條路上找尋“活法”,應該在高速路上“多駕齊驅”,增強自我造血機能。
在媒體大融合時代,部分媒體格外強調增強“傳播力”,在這種錯覺下,內容搬運又多又快,似乎內容的“量”越多越好,而忽視了“質”的價值,量雖大,但容易將優質內容稀釋或淹沒。這樣簡單的資源混合,只會使融合之路浮于表面,“貌”合“神”離。在媒體融合時代,不僅要包括平臺、技術、產品和用戶等要素的融合,還要囊括理念、資源、市場等融合[8],在量上做“減法”,在質上做“加法”,聚合資源,攥指成拳,讓融合轉型更加深入、更加有效。以內容為核心,致力于原創,挖掘新聞價值,才是行穩致遠的制勝之道,找回被低估和流失的新聞內容價值,讓新聞不止于“新聞紙”,更應是“思想紙”“觀點紙”,讓內容更具力量,更具深度、態度、溫度、高度,讓新聞更見價值。
四、結語:守望與擔當,讓版權閃耀恒久光輝
數字經濟開辟了經濟社會發展新領域新賽道,但新聞資訊類數字版權的價值并沒有因此煥發生機,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產品的出現,又使得新聞資訊類數字版權的價值再次引發人們的思考。盡管從一些現狀、媒體實踐中得知,新聞有價值無價格,版權富有而不富裕,但并不表示新聞版權沒有存在的意義。隨著時代的變化和技術的發展,數字技術對新聞業的影響,特別是關于新聞的觀念,早已不再是19世紀那樣的“以事實為中心”,不僅有新聞事實,而是包含創作者的專業知識、人脈積淀、創新勞動以及情感、觀點等,因此應積極尋求版權保護,鼓勵創作優質原創新聞,不斷求新求變,不斷探索中國式現代化新聞資訊數字版權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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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聞作品版權侵權與防范》課題組.我國新聞作品版權保護的現狀、問題及對策[J].傳媒,2016(10):16-22.
[3]丁漢青.傳媒版權管理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3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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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人民號.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曹軻:潮新聞將呈現新氣象[EB/OL].(2023-02-18)[2023-02-18].https://www.ncac.gov.cn/chinacopyright/contents/12227/357289.shtml.https://rmh.pdnews.cn/Pc/ArtInfoApi/article?id=34008467.
作者簡介:常琳,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生(廣州 510632);曹軻,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廣州 510632)。
編校: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