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戰毅
趙之光是一家故事雜志編輯,這天中午,他剛編輯完幾篇故事稿件,趁著中午休息時看了一下手機微信,不承想一位老作者的朋友圈新消息竟是他兒子發的訃告:家父已于今日因病去世,請各位老師、領導自行刪除微信。
老張居然病逝了,趙之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揉了揉。前些年老張還經常給他們雜志投稿,發表了許多優秀作品。如今在老張的朋友圈里,還有去年轉發的他們雜志目錄,那一期上有老張寫的一篇民間故事,或許是老張生命中發表的最后一篇故事。人生無常,平常就多愁善感的趙之光不禁有些感傷,回想起前年老張來雜志社參加全國故事大賽頒獎典禮的點點滴滴。
頒獎活動籌備階段,趙之光例行公事,在邀請函上寫了各種到達雜志社的交通方式,收到邀請的獲獎作者往返交通費都可以憑票據交雜志社報銷。但老張下高鐵后,還是選擇乘坐公交車到酒店。
當天中午,主編和趙之光帶老張去附近的快餐店吃午飯,打好飯菜后,老張卻沒有馬上坐下吃飯,而是端著餐盤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后驚嘆道:“趙編輯,你們雜志社有這么多工作人員啊?”
趙之光聽后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張老師,這是快餐店,不是我們單位食堂。我們單位沒有食堂,我和主編都是到快餐店來用餐。有時候也會去面館或水餃店。”
主編也笑著說:“張老師,您這么大年紀了,怎么下高鐵了還擠公交車,為啥不打車過來?都怪小趙在通知上叫你們坐公交車。”
“不,不,這事不怪小趙,他沒叫我們坐公交車,”老張靦腆地笑著說,“我們農村人節省慣了,就是小趙不在通知上寫上公交路線,我也會自己坐公交車的。公交車站臺就在高鐵出站口旁邊,我看到有車就上去了,也就一個多小時車程。再說,我也不老,還沒到七十歲呢!”
去年,積極投稿的老張卻突然不再投稿了,趙之光就在微信上問他原因,老張只是簡單地回復了一句:生病了,正在治療階段。趙之光當時還給他留言,祝他早日康復,沒想到今天就天人永隔了。
突然一陣手機鈴聲驚醒了沉浸在往事中的趙之光,電話是雜志社合作的郵局負責人打來的,詢問他最新一期雜志的郵寄地址有沒有增減變動,他們馬上要準備打印信封寄送了。趙之光說有,等一下整理好就發給他們。
趙之光打開電腦文件夾中的雜志郵寄通訊錄,增加了幾位剛發表作品的作者姓名地址,然后鼠標停留在了老張的名字上,按照雜志社慣例,所有在他們雜志上發表過稿件的作者,每期都會贈閱雜志,除此之外,還有一部分寄送名單是本地的文學愛好者和企事業單位,多寄幾本或少寄幾本都沒有關系。所以,老張的地址不刪也沒有關系,但回想起去年發生的一件意外事件卻讓趙之光犯了難。
去年夏天,趙之光突然接到當地一個年輕人打來的電話,跟他說寄給父親的雜志沒時間看,不要再寄了,并把收件地址告訴了他,請他刪除。趙之光當時手頭工作正忙,口頭上雖然答應了,但忙起來就忘了通知郵局刪除收件人地址。過了一個月,新的一期雜志郵寄出去后,趙之光又接到了那個年輕人打來的電話,劈頭蓋臉就把他訓斥了一通:“上個月我叫你們別寄了,怎么又寄來了?”
趙之光聽到對方火氣很大,頓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贈送給本地文學愛好者的郵寄通訊錄是老主編多年前制定好并一直延續下來的,他并不認識這位年輕人的父親。而且贈閱的雜志是免費的,也不會損害對方利益,年輕人為什么要發脾氣?但趙之光忘了跟郵局說刪掉地址,確實是他工作上的疏忽,他耐著性子跟對方解釋:“我們贈閱的雜志是不收費的,寄給您就收下好了。如果沒時間看,可以送給朋友或鄰居看,大家還是挺喜歡看故事的。”
年輕人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們贈送的雜志不收費,故事也好看,我以前也經常看你們雜志,確實辦得不錯。這件事情不怪你們,但是……請您稍等一下,先別掛斷電話……”
年輕人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趙之光聽到電話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年輕人說道:“剛才在家里說話不方便。您不知道,我父親幾個月前去世了,你們雜志每期寄來,我母親打開郵箱都會看到,一看到信封上我父親的名字,她老人家就會想起家父,獨自一人在家傷心哭泣好久。我們上班都很忙,沒時間在家里陪伴老人,萬一她老人家有個三長兩短的……所以,還是請你們不要再寄雜志來了。”
趙之光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向年輕人道歉,這件事情他的確沒想到,一般人也想不到。他還跟年輕人解釋,每期雜志都是郵局打印信封郵寄的,如果郵局疏忽了沒有刪掉老人的地址,請再打電話跟他溝通。年輕人在電話里一再道謝。
掛斷電話后,趙之光便急忙聯系郵局負責人,請務必在下一期郵寄雜志時,把老人的地址刪除,這件事便這樣過去了。現在回想起這件事,趙之光便在給不給老張家里寄雜志的問題上犯難了,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狠心將雜志郵寄通訊錄中老張的地址刪除了。
但令趙之光萬萬沒想到的是,兩個月之后,他接到一個年輕人怒氣沖天的電話:“喂,你是趙之光嗎?雜志是你負責郵寄的吧!”
趙之光首先想到的是去年那個年輕人,馬上關心地問道:“怎么了?令堂又收到雜志了?我去年就叫郵局把地址刪掉了啊!”
“難怪我收不到雜志,原來真是你刪掉的!”年輕人在電話里怒吼道,“你把地址刪掉了我們還怎么收雜志?你也太無情了,我爸剛去世不久就不寄雜志了,我自己花錢買還不行嗎?”
原來這次打電話的人并非去年的那個年輕人,而是老張的兒子。趙之光急忙向他解釋:“您誤會了!”隨后便將為什么會刪掉老張收雜志的地址和去年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他講述了一遍。
老張兒子聽完后,怒火一下子消了,說:“你們工作也挺難做的,但是我家里的情況跟他家不一樣,我爸和我媽當年就是因為寫故事相識相戀,他們倆都寫了幾十年的故事,聯名發表了很多作品。去年我爸住院時,叫我完成他未了的心愿,繼續陪我媽寫好故事,并告訴我許多故事點子,但是我不會寫故事啊!我媽現在年紀也大了,只會寫不會教。所以我爸就叫我多看看你們的雜志,學習怎么寫故事,并告訴我您的名字和電話,叫我有問題就向您請教,也好幫我媽投稿。結果我爸去世后,兩個月都沒能收到你們的雜志。如今街上的報刊亭越來越少,我想買雜志也買不到。今天我脾氣有點大,向您道歉,實在不好意思。”
趙之光聽后非常感動,兩位老人的兒子一個不要雜志,一個要雜志,雖然做法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樣的,都充滿了對父母的愛。
隨后,趙之光添加了老張兒子的微信,并向他要了新的收件地址,雖然他還沒有發表過作品,但雜志社還是會每期免費給他寄雜志,并歡迎他繼承老張的遺志寫好故事來投稿。
處理妥當后,趙之光來到辦公室窗前,打開窗戶,飄來一陣花香,在這個充滿愛的世界里,故事的春天已悄然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