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晶晶

盧奎西亞·馬特爾
2022年8月,第十二屆北京國際電影節,阿根廷女導演盧奎西亞·馬特爾以評委身份亮相,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參加國際賽事的評審工作。馬特爾深耕電影二十余年,加入評委隊列亦是忠于電影本身的選擇。
馬特爾出生在薩爾塔,父親在當地經營一家油漆店,她在七個子女中排行第二。盡管童年時代沒有太多時間接觸電影,但馬特爾的父母和外祖母都擅長講故事,尤其是外祖母,能把“志怪故事”講得出神入化。年幼的馬特爾分不清其中的真實與虛幻,卻喜歡在長輩午睡時間同兄弟姐妹分享先前聽來的素材。這種表達能力為她日后成為“傳送故事”的導演打下了基礎。馬特爾十五六歲時,父親購置攝影機用以拍攝家庭生活,馬特爾是最稱職的“執行者”:她用鏡頭記錄家人日常,以至那些場景中只包含她的聲音。這段經歷教會她保持與影像的適度距離,從而有助于做出更加明智的“裁剪”。
跟絕大部分同齡人相仿,彼時的馬特爾對未來沒有明確規劃。中學畢業后,她打算在巴爾塞羅研究所學習物理,后來轉向薩爾塔國立大學修讀動物學,甚至還嘗試過養殖業。再往后,馬特爾隨家人定居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先后在阿根廷天主教大學和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攻讀廣告學、傳播學。期間,馬特爾報名阿韋利亞內達電影藝術學院的夜間動畫班,并對動畫技術產生了濃厚興趣。
20世紀80年代末電影《情海冤魂》上映,馬特爾和父親一起觀看全集。片中的天主教徒卡米拉與耶穌教會神父拉迪斯勞彼此愛慕卻不得終守,已逝女導演瑪麗婭·路易莎·賓格準確呈現了他們哀傷而復雜的心理。馬特爾對賓格獨特的視角及情感把控欽佩不已,想成為像她那樣的電影人。1988年~1989年,馬特爾和朋友制作了幾部高質量的動畫短片,同時積極備考電影學院。阿根廷國家電影實驗與制作學院是公立性質的電影殿堂,馬特爾入校后有大量時間鉆研電影的剪輯方式,或通過導演、攝影師等不同角色完成作業。
35歲時,馬特爾拍攝首部長片《沼澤》,通篇定格在夏天的鄉村別墅,母親、兒子、女兒等組成的家庭關系幾近疏離,不動聲色的表象遮不住跌宕起伏的矛盾。馬特爾有意“混淆”了傳統敘事應有的時間、地點、人物要素,事件猶如隨機展開,聽覺與視覺仿佛分離……所有這些都不入電影主流。假如從片名“沼澤”入手,此片中有一頭受困于沼澤的牛——接下來,馬特爾悄然呼應:母親跌倒受傷,女兒夸張的妝容,兒子打架后的“掛彩”……事端如同沼澤暗生。影片上映后,即獲第51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阿弗雷德·堡爾獎。
時隔三年,馬特爾的視角擴散到家庭以外。《圣女》描繪了一位醫生與一對母女的糾葛。母親經營的酒店,醫生主持的會議,女兒被騷擾的記憶,各種若即若離的關聯……馬特爾仍用特殊“碎片”展開敘述,似乎每個碎片都暗藏解碼的入口。但馬特爾沒有給出答案,眼看沖突將至,她干脆戛然而止。另一部影片《無頭的女人》,劇情依然很“繞”:中年牙醫維洛妮卡駕車途中撞到不明物體,她猶豫著是否下車查看,直至最終逃離。而后,親朋好友幫她掩蓋真相,可怕的心理與幻象如影隨形。當維洛妮卡將金發染成黑色,馬特爾安排了一種意味深長的解讀,有人表示,“她的原始發色就是黑色。”
值得一提的是,《無頭的女人》制片人佩德羅·阿莫多瓦是馬特爾的偶像之一,他的嚴謹、風趣和原創力恰恰啟發了馬特爾“環環相扣”的電影想象。片場上的馬特爾平和可親,毫不吝嗇與演員溝通,更希望彼此惺惺相惜,以聯手造就無數個經典鏡頭。《沼澤》《圣女》《無頭的女人》被稱作“獻給女人和薩爾塔的三部曲”,算是馬特爾圍繞阿根廷中產女性的電影實驗。這種“非劇情導向”的實驗并非空穴來風:那個時候,馬特爾在工作之余跟隨祖母探望女性友人,總是安靜觀察她們并尋找某種真相。
馬特爾擁有豐富的電影評審經驗,2019年即以主競賽單元評審團主席身份出席第七十六屆威尼斯電影節,顛覆了由好萊塢大牌導演或知名影帝執掌評委會的慣例。“導”與“評”皆優的馬特爾,完全擁有制作以及洞察佳作的造詣。
作為導演,馬特爾還以女性特有的細膩手法塑造了《扎馬》這部由安東尼奧·狄·貝內代托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依托原文敘事,馬特爾專程打磨了一個魔幻現實主義場景:在南美殖民地任職的西班牙官員扎馬,每天努力工作等待新的調任公函,只為早日與妻兒團聚。然而調令從未下發,百無聊賴的扎馬接受了一項險象叢生的任務。這次冒險使他雙手截斷,生命垂危,恍惚進入一個難以理解的奇幻空間。扎馬的經歷沒有發生在薩爾塔,但導演對殖民主義的反向批判顯而易見。

片場上的馬特爾

《扎馬》劇照

鉆研“電影方式”
《扎馬》上映當年大獲好評,不僅突破了經典電影按部就班的“父權范式”,更為重塑“女性表達”提供了樣板。當然,馬特爾的表達總是獨立而獨特的,她甚至曾拒絕擔綱漫威影業《黑寡婦》導演的邀約,盡管對方表示需要這位能更好理解女性超級英雄心路歷程的女性導演,但馬特爾無法接受“動作場景拍攝另有男性負責”的提議。
57歲的馬特爾已然躋身新電影大師之列,但她卻認為自覺且認真地維系電影的“女性品質”,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