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中國現代醫學的推手之一,也是世界著名的生理學家、教育家。在北京協和醫學院,有一棟“可勝大樓”,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貴州省貴陽市城郊的“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圖云關舊址”,則見證了他的另一個身份:中國紅十字會歷史上杰出的領導人、偉大的人道主義工作者、國際紅十字運動史上功勛卓著的戰地救護領導者。
他就是林可勝,中華民族不能遺忘的一個人。
出身書香門第,戰時臨危受命
貴陽南郊,圖云關森林公園,貴陽市民爬山休閑的一處勝地。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貴陽圖云關抗戰紀念館,便位于公園的一處山坡上。
84年前,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輾轉遷駐此地。當時,這里匯集了全中國最強大的戰地救護力量,云集了大量各國救護人員,并向各個戰區派出了眾多高水平的戰地醫療救護隊,指揮著全面戰地救護。上千噸世界援華醫療衛生物資集中到這里,又源源不斷送往全國各地,其中包括八路軍、新四軍的抗日根據地,直至1945年抗戰勝利。
當年這個不起眼的圖云關成了全國抗戰救護的“心臟”,而參加組建并時任中國紅十字救護總隊總隊長的林可勝則是救護隊的“靈魂”。
林可勝,1897年生于新加坡一個書香門第。幼年求學于蘇格蘭的林可勝,中學畢業考入愛丁堡大學投身醫學,主攻生理學方向。其間,一戰爆發,他應征入伍,以英屬印度遠征軍團軍醫身份在法國服役兩年,主要從事新兵戰地救護訓練工作,這一經歷也為他后來從事戰地救護工作積累了豐富經驗。1924年,林可勝在美國獲得博士學位后回到中國,成為北京協和醫學院建院以來第一個華人教授,年僅27歲。1926年春,林可勝發起創建了中國生理學會,并擔任第一任會長。
“林可勝是位學者,但絕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長期從事中國紅十字運動研究的蘇州大學教授池子華說。“九一八”事變后,日軍侵占東北,窺視華北,戰火在長城腳下蔓延。林可勝便組織協和學生救護隊,開赴古北口前線實施戰地救護,并在協和醫學院組建軍醫官救護訓練隊,就此與中國紅十字會建立聯系。之后,林可勝還建議,派遣協和醫療隊赴南京待命,以便在戰爭爆發時為前線戰士提供救護。
“七七”事變后,林可勝臨危受命著手組建全國性醫療救護體系,并出任中國紅十字總會總干事兼總會救護總隊長。為了免除后顧之憂,他把妻子兒女送到新加坡,孤身一人投入到抗戰救護之中。1937年10月,救護總隊在漢口成立,隨后輾轉長沙、祁陽,直到遷至貴陽市郊圖云關。
“在中國部隊所能到的地方,中國紅十字會救護人員也應該能到。”在圖云關,林可勝首次將其“流動救護隊”的救護理念應用于中國戰場,擴展了紅十字會的救護規模,填補了軍醫救護的不足。在他的苦心經營下,醫務隊擴充至114隊,醫護人員達3420人。他還組建戰時衛生人員訓練總所,培訓軍醫15000多人,極大地支持了抗戰軍醫救護工作。
1940年夏,林可勝親自率領醫師深入到各戰區考察軍醫設施。當時有許多地區不通公路,全靠步行。照片里,烈日下,他光著上身,頭包白布,走在前頭。在行走70天后,他們回到貴陽擬定了一個“水與污物管制計劃”,針對水致傳染病與腸胃病的預防,先在長沙前線試行,后又推廣到各戰區,從而減少了軍隊的傳染病感染率。
第三次長沙會戰之后,美國《時代》周刊有一篇文章這樣寫道:“在中國對抗日本帝國的血腥戰爭中,有許多的醫生和護士走向戰場,在戰壕里為受傷官兵裹傷。請記住兩個偉大的名字,中國的林可勝先生和加拿大人諾爾曼·白求恩先生。”
“等于是讓一個軍有十二個師”
在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貴陽圖云關抗戰紀念館一處沙盤前,人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戰時圖云關地形地貌實景再現”。這里連接著川黔、湘黔、滇黔和黔桂四條公路干線,是當時重慶連接大后方的必經之路。山坳之上,峰巒起伏,樹木蔥蘢,隱蔽性強,非常適合做野戰醫院。
救護總隊位于檢查哨和羽高橋山坡公路之間,設有戰時衛生人員訓練所、基地醫院、骨科病房、疫苗工廠、假肢廠、小學等,可以進行細菌檢測、制作安裝假肢、被服及繃帶口罩加工、生產藥品等。由于物質條件差,所有建筑都十分簡陋,屋頂都是用稻草蓋的。
雖然住的是草棚,吃的是糙米雜糧混有沙粒的飯,穿的是破了洞的“二尺五”灰布軍服,但從上到下,大家和諧相處、平等相待,猶如一個戰時大家庭。救護總隊成員沈新路曾回憶,因為所有房屋建在山坡上,有次一場大雨將宿舍廁所內的污水沖入食堂的蓄水池,大家吃了幾頓尿湯飯也毫無怨言,這種精神被大家信奉為“圖云關精神”。
在圖云關最盛時期,工作人員達上千人,其中來自協和醫學院的人最多,救護總隊也被稱為“小協和”,這種“學緣”關系也成為林可勝有效管理救護隊的重要法寶。戰爭在繼續,傷兵日益增多,后方醫院人滿為患。除了戰地救護外,林可勝同時兼顧軍醫訓練工作,此時的圖云關已經成為“軍醫的搖籃”。
歷史上,瘟疫與戰爭都是無法切割的。抗戰期間,軍中瘧疾四起,疥瘡普遍。救護總隊在圖云關設有專門的疫苗工廠,接種疫苗是救護總隊日常工作的一部分,無論是軍中士兵還是駐地民眾,救護隊員都一視同仁,極大地緩解了傳染病的擴散。同時,救護總隊還給民眾治病、接生。
在圖云關,抗日傷病官兵得到救治,傳染病得到遏制,保證了抗戰力量。在后人的回憶錄中,記載了林可勝這樣一句話:“我們在這里的工作,等于是讓一個軍有十二個師。”
救護總隊里的紅色力量
救護隊在成立之初,武漢八路軍辦事處就與林可勝取得聯系,他非常贊同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主張,并接受武漢八路軍辦事處在救護總隊內宣傳抗日救亡思想的建議。當時,共產黨員毛華強、馮驥(又名方紀)、黃群被編入救護總隊第58隊,得到了林可勝的支持。
1937年底,應周恩來的請求,林可勝派出首批三支醫療隊奔赴陜北和山西,協助八路軍開展醫療救護。醫療隊受到延安軍民熱烈歡迎,兩個醫療隊分別被安排在當時“中國最大的山洞醫院”寶塔山邊區醫院、甘谷驛兵站醫院工作。
在延安,由于沒有正規的手術室,醫療隊便將空置的窯洞除塵殺菌后改造為手術室,他們把白布掛在窯洞壁及頂上,用來防塵和增加亮度。沒有電,手術就趕在白天做。醫療器械缺乏,他們便自制或找代用品。為了提高診療準確率,救護隊特意請求西安分部派人送來一臺X光機。其中,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第23醫療隊在陜北的近800天中,完成各類手術3000余例,無一個死亡病例。
1940年元旦,八路軍第二兵院第三收容所全體工作人員、休兵傷員,特向第54救護隊贈送錦旗一面,贊曰:“中國紅十字總會第五十四隊全體同志存念,‘不避艱苦,發揮了醫人救國的熱忱。”
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除了“人力”支援八路軍抗日根據地外,“物力”的援助也是經常性的。1939年冬,以英國牛津大學教授巴吉爾為首的英國援華團,攜帶約10噸貴重醫療器材和藥品,自貴陽圖云關出發。林可勝以救護總隊長的名義,委派西北視導員、共產黨員郭紹興在陜西漢中接待,轉運至西安交第十八集團軍辦事處。幾經周折,這批物資大部分運抵延安。
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還先后派出醫療隊到新四軍的抗日戰場進行救護工作,并送去藥品和器械。新四軍軍醫處處長沈其震是林可勝在北平時的學生,林可勝也曾派遣副總隊長湯蠡舟到訪新四軍總部,帶去大量的藥品和醫療器械。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運輸股大隊長章文晉是早年留學德國的中國共產黨員,他將許多運輸隊員都發展成了共產黨員,在往返延安和重慶運輸藥品時,總會把紅色宣傳資料帶回圖云關。
林可勝在走訪各地紅十字會救護總隊小隊時,曾專程去過延安,并且受到了毛澤東的接見。資料顯示,僅延安及陜甘寧邊區等地,先后有20多支醫務隊和不計其數的醫療物資輾轉送達。他們還動員和組織了一批進步青年醫務人員和一些外國醫生到八路軍、新四軍工作,陸續運送了大批醫藥器材到共產黨領導下的抗日根據地。
“林可勝如此支持和援助中共領導的抗日軍隊,是頂著很大壓力的。”曾寫過《抗戰救護隊》的作家楊義堂告訴記者,從一開始向八路軍、新四軍提供救護援助起,就有各種閑言碎語。隨著國共兩黨關系的變化,對林可勝的懷疑、指責和排斥不斷升級,以至于蔣介石與他面談,責怪其“左傾頗甚,陰助延安”,并派人進駐救護總隊,成立“政治部”,專事“整頓”和“清洗”,導致正常工作無法開展。在這種形勢下,林可勝被迫辭職。
1942年,應中國遠征軍請求,中國紅十字會總會要派一支救護隊隨軍服務。此時,解職不久的林可勝,剛剛當選美國科學院外籍院士,并收到美國某大學聘書,同事和學生都勸他去美國就任,但他執意要求去緬甸。于是,林可勝率領50名醫生、10名司機到緬甸開展戰場救護、建傷病醫院、轉運傷員等工作。仁安羌大捷后,林可勝和其他救護隊員護送400多名傷病員,冒著槍林彈雨,越過恐怖險惡的野人山,進入印度境內,又承擔起中國駐印軍的軍醫訓練工作,直到回國接受新的任務。1944年,林可勝協助救護總隊組成15個救護隊和10個運輸隊參加了中國遠征軍收復滇西和駐印軍反攻緬甸的一系列作戰,救治轉運傷病員數以萬計,僅治愈重傷官兵就達7000余人。
林可勝多次前往海外募捐,憑借其聲望得到眾多海外團體及愛國華僑的廣泛支持,大量醫療物資、資金及車輛通過他送到圖云關,再發往前線。
抗戰勝利后,林可勝將各軍事醫學院校及衛生人員訓練所改組為國防醫學院,出任首任院長。1948年,林可勝被委任為國民政府衛生部部長,但他沒有從命,而選擇去美國繼續他的生理學研究,1956年當選美國科學院院士。
在林可勝身邊工作多年的周美玉曾回憶:“雖然戰前戰后林可勝替國家籌募到為數眾多的捐款及藥品器材,但他本人卻兩袖清風,以至于赴美前,夫婦兩人旅費都成問題。沒辦法,只好賣東西,連襪子都拿出來賣,那是別人送給他的新襪,其經濟拮據可見一斑。”
1969年7月8日,因患食道癌,林可勝在牙買加逝世,享年72歲。
(摘自《新華每日電訊》強曉玲、李驚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