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校友會活動現場回來,一位師兄朗誦的一句詩久久縈繞在我腦海中:“每當下雪的時候/我都固執地認為/雪是從長春飄來的”。長春的雪不同于關內的雪,它白得更徹底,更凌厲,從天而降時,也更肆意壯觀。不得不承認,我青春中最美的記憶留在了長春,就像最美的雪落在北國大地一樣。
往事如雪。那個遙遠的下雪的清晨,當我走出長春火車站時,南廣場在大興土木,似乎在彰示這座城市正大刀闊斧地向現代化城市建設邁進。我凝望了一分鐘正南方向望不到盡頭的人民大街,旋即轉身向西,去買輕軌票了。彼時的長春沒有地鐵,在地面呼嘯而過的輕軌把我帶向了我的考研目標院校——吉林大學。
匆匆的腳步掩蓋不住復試時緊張的心情,當吉林大學的校名赫然出現在眼前時,我看著校門口來來往往的學生,不知該走向哪里。正當我愣神的時候,小武跑過來喊我:“安,這里!”隨即拉著我走進了校門,坐上了停在門口的校園擺渡車。
“好久不見,你怎么樣?”我看著這位高中同學的臉龐,和四年前高中時代的模樣比并沒有多大改變,還是那樣真誠、炙熱。“我保研了,還是本校。等你考來,我們就可以作伴了。”小武邊和我聊天邊給我介紹吉大的校園,“這是物理樓,這是經信,這是本科生宿舍……校園太大了,又下著雪,坐小車安全點。不過以后你就習慣了。”我們在圖書館門前下車,走向了東榮大廈的方向。
“你上去吧,我在大廳等你。”小武看著我走向電梯的背影,大聲喊了一句,“加油!”我頭也不回地進去了,不顧一切的姿態一如外面徑直垂落的雪。
東榮大廈十一層擺著公木先生的雕像,他是吉大原中文系主任,吉大現當代文學研究的奠基者和領路人,他還有一個更響亮的身份——《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的作者。對公木的崇拜,是吉林大學文學院歷來的傳統。
我摸了摸公木兩個字,心神似乎定了一些。復試的過程早已忘記,只記得老師提問時純正的東北話里有一股濃郁的“大米查子”味道。十五分鐘后面試結束,轉身告別的時候,我看到窗外的雪下大了,不遠處的前進大街晶瑩壯闊,雪花鋪就一條通向未來的光明之路。
中午約了幾個同在長春的老鄉一起吃飯,小武提議,“我知道一家擼串的地方,特別好,好多明星都去過。”我們踏著薄雪,去了路邊一家不起眼的小飯店。這家小飯店,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記住,抑或是它本身就沒有名字,我不記得了,只記得外邊看很像危房,歪歪扭扭地立在不平整的土路上。走進去一看,地道的東北大炕,任屋外雪花飄落,脫了鞋圍坐在炕上,身上立馬不覺寒冷了。墻壁上是店家和一些明星的合影,頗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氣勢。我忽然覺得,長春這座城市就像這間小飯店一樣,沒有北上廣的闊氣,甚至沒有哈爾濱或沈陽的名氣,可我深愛它,這座低調而遠負盛名的城市。他擁有被譽為“共和國長子”的第一汽車制造廠,也擁有被譽為“新中國電影搖籃”的長春電影制片廠。曾經,他為新中國的建設和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為城市發展注入強心劑。
終于,我如愿以償考入吉林大學。當我再次到達長春火車站時,站前廣場還在施工,不同的是,一排排桌椅上寫滿了吉林大學各個學院的名字。吉大,極大,“美麗的長春坐落于吉林大學中”。我左右搜尋前衛南區的文學院,心里牢牢記著小武說的,千萬別坐錯了車,不然會到很遠的別的校區。我看到了南嶺校區的車輛(工程學院),這是吉大的王牌專業,也看到朝陽校區(地質學院)。很多年之后,它更為人熟知的是黃大年教授曾工作的地方。從倫敦到長春,吉林大學著名教授、世界航空地理、物理領域頂尖專家黃大年做出了他人生最堅決的選擇。為了趕上與國外的科研差距,讓中國達到世界先進水平,黃大年將爭分奪秒做到了極致。在長春,每年不止冬天是寒冷的。只要風抵達的地方都是冷到徹骨的地方,只要雪花飄落的地方都是瑟瑟發抖的地方,但是,當年黃大年教授潛心科研,為了讓自己不犯困,竟然常年開窗吹冷風,凍到渾身發抖,只為保持清醒的狀態攻堅克難。悲哉,五十九歲的黃大年永遠地倒下了,長眠于這座他深愛的城市。然而,在吉林大學,更多的“黃大年教師”涌現出來,科研報國的精神從長春地質宮播散開來,鞭策著一代又一代吉大學子用知識與汗水,推動中國走上科技復興的強國之路。
在吉林大學的每一天都是新鮮而忙碌的,專業課程豐富而緊湊,沒課的時候,我從早到晚地待在圖書館。冬天是長春最冷酷的季節,當紛紛揚揚的雪灑滿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時,我和同學們奔向教室。天空太暗,雪路太遠。在長春,雪可以連綿不絕地下,剛剛還纖小的雪花下一秒就會重新集聚,變得“磅礴”起來。雪把整個天空霸占了,雪讓整個城市暗下來,讓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吉林大學醫學院基礎樓的山字型塔式屋頂上,厚厚的,重重的,層層疊疊,任陽光出來也久久不化,似乎想用這世界上最純凈的潔白撫慰長春這座城市過去的遭遇。我心疼著這座城市的過去,因而無比熱愛著它的現在。
與長春相聚的時光是那樣短暫,轉眼要畢業了。畢業那年的長春十月即飛雪,我站在去往前衛北區校園的315路公交車上,數著還有幾站到桂林路。真想多看幾眼,雪花落在沿街小攤販的塑料棚上,開出朵朵白色的小花。
這條街曾是我下課的路上流連的地方。
下車后,雪小了,路上薄薄的雪讓小路變滑了,我的腳步不得不慢下來,悠悠地走在南湖公園里,沿著冰凍的湖面而行。月亮漸漸升起來了,躲在雪后,寒涼之光透過雪層灑在湖面上,溫柔得像從不高聲的母親。著名詩人余光中說: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此刻我認定,這首詩里的“你”,不就是眼前這座絕美的城市——長春嗎。想著這寒冷的北國,就要離我遠去了,內心不住地抖動著。
這些年我對長春的記憶并未化作繁星點點,而是隨著雪花洋洋灑灑地飄落。絕口不提是我對長春最后的溫柔,我以為我堅強如初,直到遇到今年初春的雪,我的眼淚如雪花撲簌了好一陣。此刻,我多愿變為一片潔白的雪花,零落成水,靜靜洗滌這座春城。
作者簡介:安培君,畢業于吉林大學,文學碩士。現就職于北京某小學。作品散見于《長江叢刊》《都市》《散文詩》《參花》等刊物,曾獲鳳凰山文學獎詩歌大賽佳作獎。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