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淌出汗，二胡不走形

文 魏公新

1

放假回老家，打掃房間時，侄兒指著墻上掛著的那把二胡說：“叔，你不是有把新二胡，還掛這陳年古月的胡琴，既不能拉了，也不美觀，扔了吧？”“扔不得，這是五十多年前你爺爺的親手杰作呀。”我邊說邊從墻上取下，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凈。后來我把它帶到城里，掛在書房里，以便睹物思親。

那時，我正讀初中，節假日常去鄰居王大叔家玩。王大叔識文斷字，文質彬彬，鄉親們尊他為先生。他不僅有文化，琴棋書畫皆通，擅長拉二胡、板胡。每日目睹耳聞他拉二胡或板胡，就油然羨慕。回家想讓父親買把二胡，但又生怯，一是因家境拮據，父親供我上學已不容易；再者父親暴脾氣，嚴厲得很。不過，父親對我是嚴厲而和藹的，或許在兄弟姐妹中數我最小，或許我聽話、認真讀書。我壯著膽子，怯生生地向父親說了要把二胡的想法。父親問：“什么樣的二胡？”我結結巴巴回應：“就，就是胡琴。”“噢，就是唱大戲時你王大叔、孫二叔拉的弦子。”父親說著神情有些為難，卻沒生氣，說：“孩子，爹沒錢買呀，要不我想想辦法……”

2

過了些日子，父親趁下雨不出工時，讓我去王大叔家借把二胡，說是當樣子給我做一把。我喜出望外地去了。當我借回時，父親已擺放好一段香椿、一截泡桐等木材，又拿出些工具。他用墨斗打線，用茶碗口畫圓。我從書包掏出圓規給父親，父親說：“用圓規畫更好，沒有規矩怎么成方圓？做人做事、上學也是這樣，不按規矩是不能成器的。”父親做人做事循規蹈矩，潛移默化影響了我，使我終身受益。

父親一番認真仔細地鋸、砍、刮、鑿、鉆，二胡的琴桿、琴筒做好了。他熬制了水膠，將事先備好的干烏魚皮精致地粘貼于琴筒一端。這時他已汗流浹背，用褂袖抹了把汗繼續削、銼出兩個弦軸，鉆出弦軸和琴桿孔。接著將一段長短粗細相當的竹子放在火盆上翻動著炕，當竹子熏炕柔軟了，父親將其兩端勒了個如弓形的彎，弓桿就做好了。我問父親為什么那樣炕竹子，父親解釋說：“這樣一炕，竹子淌出汗(出了水分)，勒過就不再走形了。”啊，這不是不識字的父親在現場教學嗎？讓我形象地明白了書本里“留取丹心照汗青”中“汗青”的原意。

這時，父親邊鉆弓桿兩端的系毛眼，邊讓我去飼養員馬二叔那里拿馬尾絲作弓毛。我到了飼養院，沒見到馬二叔，等了一會兒，便靈機一動，躡手躡腳，伸手去扯馬尾絲。那匹紅馬后蹄猛地彈踢，嚇得我立即后退，來了個仰面朝天，心里怦怦直跳。馬二叔正巧趕到，拉起我邊拍打我身上的土，邊關切地問踢傷沒有，并告誡我牲口是不能惹的。他接著說：“前些日子，你爹給我說后，我在梳理牲口毛時就留心，已經準備好了尾絲。”邊說邊從床席底下取出一縷尾絲給我。回家后，父親將尾絲結系在弓桿兩端，裝在兩條細鋼絲間，擰緊弦軸，面帶成功的神氣，將二胡遞給我說：“試試吧。”我欣喜若狂，夾上琴碼，定了弦，拉奏了《東方紅》的曲子。這時，父親抽著旱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把二胡制作的每道程序，都滲透了父親濃濃的愛子情。其音質雖不那么圓潤，我卻愛不釋手，常拉奏些當時較為熟悉的《北京有個金太陽》《南泥灣》《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等曲子。父親用他那雙富有創造而靈巧的雙手圓了我的二胡夢，使我愉悅不已。

3

在我少年時代，雖無美味佳肴，甚至缺吃少穿，但總覺歲月靜好，原來是父母親和手足們替我負重前行。父親為家庭、為社會，歷盡艱辛，積勞成疾。當改革開放的春風剛剛吹綠大地，我家和千萬家一樣，生活條件初顯提高時，父親就病逝了，離古稀還差一冬。人間的甘甜有十分，老父親只嘗了三分；生活的苦澀有三分，老父親卻吃了十分。父母親在世時，夸我是孝子。回想起來，父母疼愛我十分，我僅孝于他們三分。

我在教學崗位上退休后，卸下教學之擔，亦無衣食之憂。孩子們經常勸我和妻子：“我們都大了，用不著你們操勞了，再不要舍不得吃喝，要學會享受，保重身體。”兒子又給我購置了一把油光可鑒的新二胡，讓我看看書報，練練書法，拉拉二胡，愉悅心情，享受晚年。當我拉著這把新二胡，就想到了那把老二胡。這兩把二胡分別見證了“父愛子”和“子孝父”；這兩把二胡也見證了兩個不同時期，一副對聯“百世歲月當代好，萬里江山今朝新”道出了我的心聲。

光陰荏苒，我已年過古稀。今非昔比，如今的社會政通人和，海晏河清，我趕上了個好時代，時時如坐春風，處處如沐春雨。這怎能不使我滿足和感激呢？我要用那把老二胡常奏充滿情感的《我的老父親》《母親》曲調；用那把新二胡常奏《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我和我的祖國》優美之曲，奏出新時代的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