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腳下撿石塊的他們

文 楊直

也許到了今天，邁克莫漢可以驕傲地宣稱有一個選擇他沒做錯，就是力挺《星際爭霸2》。

這一點，在暴雪暫時性退出中國，不同游戲社區樹倒猢猻散的當下，顯得尤為明顯。

去年年底，星際老男孩的B 站賬號發布了一則短視頻，內容是對一名ID 為DayDreamer 的業余選手的采訪。很多人的目光被“北京大學”吸引，并以此來解釋他嫻熟的游戲技巧和成熟的思考與表達方式。

不過這種想法也許掩蓋了某些更加寶貴的社區內核。

在黃旭東宣布無力續費IEM，甚至為WTL 等賽事的制作費用發愁時，這個社區里依然有一些可以觀察得到的，讓人驚訝的品質，比如堅持、純粹、奉獻……這些帶著電競上一個階段痕跡的特質在一個相似的環境下，也許在等著重新登臺。

堅持自不必說，不管是黃旭東，還是一眾選手，或者是《在信仰倒塌之前》里我們描述過的一些普通玩家，即便舞臺簡陋，他們依然不愿散去。

但這種堅持并非無源之水。

2020 年，社區里一名ID 為DarkCarrot 的視頻作者迅速躥紅。通過引入一些傳統的敘事手法，激化比賽里的沖突，他將比賽二次創作為一個有邏輯的故事，吸引了社區里更多“云玩家”對賽事內容的關注。

當時，他尚且是一名在讀博士生，做視頻也不是所學專業，全憑愛好。至于動機，無外乎喜歡《星際爭霸2》，想為其做一點貢獻。

資助比賽、在天梯上無償地幫助新人或者低段位玩家、寧愿在俱樂部白打工也不愿意轉型的選手或教練，這樣的人在星際2 的社區里并非只有他一個。這些人也同樣在做著不同程度的奉獻，而且某些人的付出可能永遠不會被其他人知道。這才讓黃旭東等人辛辛苦苦搭起來的舞臺不至于因為比賽數量、獎金變少，職業生態萎縮而顯得太過冷清。

回到前文提及的那則短視頻上。DayDreamer 常被提及的一件事，是在一場比賽里差點贏下了韓國頂尖職業選手Solar。

我印象最深的卻是他身上透露出的清晰感。

既有對戰術的理解和解釋：“修地堡這個戰術它是對位置很有要求的，你一定要卡住位置。”

也有對交手時的感覺：“我緊張了，收不回來不朽；我感覺他也很緊張，火蟑螂操作也失誤了。”

還有對“練星際”這件事：“不管是普通玩家，還是職業選手，玩星際和練星際這個過程是分開的，練星際意味著你是一個有目的、有競爭心地在執行一項針對性的自我迭代提高的過程。”

如果將DayDreamer 視為一名典型的《星際爭霸2》電競愛好者，將這些只言片語放置在更廣泛的體育語境里，一個事實即是：這樣的一個小眾項目，不知不覺間站在了離體育最近的地方。之所以會這樣，無外乎基于對這款游戲的熱愛，他們愿意投入到“有目的、有競爭心地執行針對性的自我迭代提高的過程”里，哪怕不能收獲什么回報。

從探知自身APM 的上限，到選擇合適的硬件設備，從熟悉鍵位到用身體適配，從學習戰術到讀懂對手，在《星際爭霸2》提供的競技空間里，DayDreamer 和很多普通的玩家一起，一點點豐富“練星際”的概念，并將之轉化為一套容易被理解的體系。

的確，在這款游戲里真的“有目的、有競爭心地執行針對性的自我迭代提高的過程”的玩家越來越少。但在一些采訪里，一些玩家告訴我，新人并沒有完全絕跡。不管是收取一些費用，還是無償分享，他們愿意將這套越來越完整的訓練方法教給他們。

當這些概念的碎片被解說、職業選手、普通玩家、直播觀眾以不同的方式一再提起時，它可能起到了兩方面的影響。

首先，它提供了對一名標準《星際爭霸2》玩家或職業選手的想象，能想象這件事本身就構成身份或區隔的一部分。其次，無形中，它讓比賽的內容變得容易被理解，道理很簡單，即便你不會玩，你也知道選手在做什么。

如果你有意解讀那些高流量電競項目輸出的內容會很容易發現一個有趣的事實，這是所有電競項目運營者想要達成的目標之一，但恰恰是一個如“棄子”一般的項目率先抵達了目的地。原因可能即是，將這些無足輕重的碎片一樣的信息組合成帶有一致性共識的其實是社區里的個體，而非版權方或是賽事組織方。

只要這種共識存在，只要它能夠順著李培楠、DayDreamer、DarkCarrot、星際老男孩、天梯上僅存的玩家們毫無保留地傳遞到哪怕不玩游戲的社區個體身上，《星際爭霸2》或許還要“久立于神壇之上”。

不管如何，沒有任何項目現階段比它具有更純粹的競技性。而且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在從2012 年開始的版權方主導的新階段里，不管如何巧言令色，沒有任何一個版權方能夠推動社區走到這一步。

這是為何哪怕這個社區難以避免被整個互聯網環境同化，我依然對這個社區抱有信心。這個因素甚至強過冰霜巨人的入駐。

2020 年10 月16 日，暴雪官方宣布將停止《星際爭霸2》付費內容的更新，這一橫跨20 年的游戲IP 真正倒塌。回顧過往，星際系列IP 一直站在山頂，同修在山巔上的建筑一樣，被視為一種信仰。其坍塌時，更多人只是站在一旁感慨，看著山石滾落。

當時，我們將外界突如其來的關注形容為：“直到頂上梁倒屋斜，轟然坍塌的那一刻，一哄而上，肆意踩踏，翻找人們對于信仰留下的痕跡。”

但未曾想到，多舛的命運并未走到盡頭。

如今，隨著暴雪也許暫時性地全面退出，舊有的模式無法維繼時，或許這個社區正迎來真正的挑戰。他們就像眾人離開后悄悄回到山腳下的信徒們，試圖撿起破碎的石塊，還原雕像的全貌。

也許在唯流量、唯成就的今天，這種行為得不到普遍的理解，但在幾個更大的電競社區先后失控或分裂的當下，也許真的應該去試著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