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玉武
前不久,幾個戰友小聚,大家聊的最多的還是難忘的軍旅歲月。
我的老家在甘肅武威一個偏僻的鄉村。1991年底,我放棄復讀參了軍。學校專門為我舉辦了歡送會,那一刻,我才深深體會到,學校對送一名學生去部隊是何等重視。可在歡送會上,班主任殷老師卻一直沒有出現。我知道,他更希望我留下來考大學。也正是因為缺少班主任的祝福,反而給了我特殊的鞭策,使我在從軍途中一刻也不敢懈怠。
離開家鄉的那一天,送行的人很多,我堅持著沒有流淚。
列車向西行駛了兩天兩夜抵達新疆烏魯木齊后,我們又乘飛機、坐汽車繼續南行,第四天早晨,我們百十名新兵被拉到了位于南疆的一座荒涼的營院里。
當我跳下汽車的一瞬間,看到的是刺骨寒風里,一群老兵穿著棉襖圍著到處是冰的水龍頭正在洗衣服。我的心不覺一涼,這么冷的天,怎么用冰水洗衣服?可那些老兵卻在冰天雪地中談笑風生。那一刻,我開始意識到軍營里的不一樣。
“新兵蛋蛋”是當時老兵送我們的稱謂,之所以叫“蛋蛋”,是因為我們對軍營一無所知,一切要從零開始。
訓練、勞動、執勤、學習……新兵連期間,我們的時間被安排得滿滿的,容不得再思考其他任何問題,但在新訓即將結束時發生的一件事,卻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新兵下連前的一個晚上,我的新兵排長、一個高高大大的陜南漢子,忽然問我是否愿意到邊防連去當文書——原因是不久前,我寫的兩首小詩上了黑板報,引起了他的注意。
文書這個字眼我當兵前就聽說過,記得我們村上有個退伍戰士因為在部隊時當過文書入了黨,后來就當上了村里的文書。我趕緊說“想去、想去”,生怕被別人搶了先。
那一夜,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回鄉當上了村里的文書,父母歡喜得合不攏嘴……
新兵開始分配下連,一輛車拉著我們13名新兵在山路上顛簸了兩天,第三天中午,車被困在了雪地中無法前進,我們只好在沒膝深的冰雪中艱難跋涉。在海拔近4000米的高原,我們明顯地感覺到胸悶氣短,呼吸急促。天全黑時,我們才走完了那18公里的冰達坂。
到達邊防連門口時,十幾個臉膛黝黑發亮的老兵排著隊、敲著鼓,以最隆重的儀式歡迎我們。老兵已在宿舍內生起了爐子,支好了鋪,衛生非常整潔。老兵們個個和藹可親,十分熱情地給我們打來了洗臉水,飯菜也備好了。雖然頭痛胸悶,但我們還是勉強吃了一些。一旁的那些“黑班長”們便開始給我們講起在連隊比賽吃饅頭的事:那是在建連之初,官兵在強烈高原反應下還要完成戍邊、建設任務,一些同志吃不下飯,連隊就興起比賽吃飯的活動,獲得名次的同志受到的獎勵是“口頭嘉獎”……回顧時,我總覺得我的軍旅生活是從那時真正開始的。
此后,我們休息了3天。那幾天,我從老兵口中得知,我所在的玉其塔什邊防連位于帕米爾高原,駐地海拔3150米,與吉爾吉斯斯坦交界。這里環境惡劣、人煙稀少,最低氣溫﹣40℃左右,一年有六七個月不通車、不通郵、不通電的大雪封山期,素有“雪域孤島”之稱。封山季節,連隊吃不到新鮮蔬菜,吃水要到2公里外的河中去拉水,生活之苦可想而知。
但是我并沒有后悔,也沒有感到絲毫的不適應。面對大山,我忽然意識到:命運的轉折,也許就該從寂寞開始吧。
3個月后,我因寫得一手好字、具有高中文化、為人質樸、工作踏實等原因,順利通過考察到連部當上了文書兼軍械員。
“白天兵看兵,晚上數星星”,邊防連隊的寂寞清苦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如何排遣那令人窒息的孤寂,是對每名邊防戰士特殊的考驗。我不想讓大塊課余時間白白流失,嘗試著從寫信中尋找安慰、在閱讀中收獲快樂、在補習文化課中充實自己。我堅信,只要自己做出成績,即便身處雪域深山,一樣會被組織認可。在訓練、學習、執勤等各項工作中,我創先爭優,1993年建軍節前夕,我作為義務兵代表被南疆軍區表彰為“昆侖衛士”,當年10月加入中國共產黨。
1994年6月,我參加軍考,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天山腳下一所美麗的軍校。我第一時間寫信告訴了殷老師,老師回信給予祝賀,還致歉說當年之所以沒有為我送行,的確是為我將錯失高考而感到惋惜。父母得知消息,更是欣慰。那段日子,我感到無比輕松。一個多月后,我離開了玉其塔什邊防連,離開了南疆。后來,我軍校畢業分配到了北疆伊犁。我曾無數次地懷念玉其塔什邊防連和那里的戰友,但山高路遠、工作繁忙,直到現在也沒有機會再回去。
2011年,我轉業到陜西西安。有時候在工作、生活中遇到困難,想想在玉其塔什邊防連的戍邊生活,便輕松地挺過去了。
回想當初,我沒有太多地奢想過我的青春在軍營中是否會增值,但那些經歷過的點點滴滴,卻充實了我的人生,豐富了我的精神,甚至升華了我的生命!
(作者為陜西省機關事務管理局二級調研員)
編輯/朱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