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味道

林紫

很多年前，我為雜志寫過一篇文章，關于“媽媽的味道”——這個詩意的描述，來自我的一位小來訪者，他被爸爸帶來咨詢，原因是：奶奶好心地把他用舊了的小枕頭扔掉，給他換了個新的，他卻毫不領情，先是大哭大鬧，然后又把自己關進房間不吃不喝，誰勸都沒用。爸爸覺得“這孩子不可理喻”，直到我用心理游戲的方式打開了孩子的心房，他才知道：原來孩子覺得舊枕頭上有媽媽的味道，而媽媽，自從和爸爸離婚后，再也沒來看過他，因為奶奶不允許。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爸爸落淚了，他最終說服了奶奶，讓母子倆終于實現了定期見面的愿望。

很多年后的今天，剛剛過完母親節，即將迎來父親節，我想，是時候跟大家聊聊“爸爸的味道”了。

如果有人問你：“你記憶中，爸爸的味道是怎樣的？”你會如何回答？是煙草味、剃須泡沫味，還是常常被媽媽“鄙夷”的汗臭味？

于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鹽味”。小時候，口味清淡的媽媽常常調侃重口味的爸爸，說他做菜是“打死了鹽販子”——太咸了。每當這時候，我就會搬出童話版的《李爾王》給媽媽看。童話里，國王問他的三個女兒：“你們有多愛我？”大女兒說：“父親，我愛您就像愛糖一般。”二女兒說：“父親，我愛您像蜜一般。”小女兒則回答：“父親，我愛您就像愛鹽一般。”國王大怒，覺得小女兒根本不愛自己，于是將她流放了。王后為了救女兒，想出一條妙計：下令為國王準備的所有菜里都不放鹽。連續數日之后，國王終于明白了，鹽雖樸實無華，卻必不可少，這，才是真愛啊。

博覽群書的媽媽，當然明白其中的奧義，所以每次也都會疼愛地輕點著我的額頭、故作嗔怪地說：“就你會幫著你爸！”

沒錯，我常常會“幫”爸爸，不僅是自己的爸爸，也包括許許多多前來咨詢的家庭中的爸爸們。比如，當媽媽們責怪爸爸不愿帶孩子時，我會反問：“是爸爸從來都不愿帶孩子，還是爸爸不愿以您希望的方式來帶孩子？”媽媽們往往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對對對，如果我什么都不管，他還是愿意的；我一管，他就撂挑子！可是我怎么能不管呢？爸爸們帶孩子的方式太可怕了，哪個媽媽受得了！”我接著問：“所以，爸爸偶爾陪孩子玩的時候，您在旁邊會做些什么呢？”媽媽們這時通常都會羞澀一笑，不好意思地說：“嘮叨、指責、抱怨、干涉……這些我都做過……難怪他總說，反正他做什么到最后都是錯的，還不如不做……”

“反正是錯，不如不做”，這正是許多爸爸心底里一言難盡的“味道”。最初，他們也想做個好爸爸，跟孩子在一起時，他們會回歸童真，跟孩子一起摸爬滾打，玩些有挑戰的“沒大沒小”的游戲，孩子也樂在其中；可如果旁邊始終站著一位充滿保護欲和心驚肉跳的媽媽，氣氛就會截然相反：爸爸沮喪、孩子緊張，快樂戛然而止、焦慮極速上升。尤其是，年幼的孩子在父母意見相左時，常常下意識地選擇站在母親一邊，于是，父親就成了許多家庭里“愛的孤勇者”；然而隨著歲月流轉，長大了的孩子會開始反思：“真的都是爸爸的錯嗎？我一味地幫媽媽，是不是我錯了？”

這樣的反思，如果爸爸還在，孩子還可以告白，親子關系就來得及和解；如果爸爸已離開，孩子就可能長久地活在愧疚、自責與遺憾中，提起“爸爸的味道”，無以言表，甚至淚濕衣衫。

媽媽與爸爸，在家庭中各有各的功能、各有各的味道，就像糖與鹽，都不宜過多、不可缺少，愿更多的媽媽們適度放手，讓爸爸們有機會留下他們自己的味道——在孩子一生長長的記憶中。

（離蕭天摘自《遼沈晚報》2023年6月13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