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

王偉鋒

啪啦一聲，緊接著耳旁炸雷聲響起：“你把這個，重新給我測一遍！”

我正專心手握小電機在測試，愕然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氣急敗壞的臉。那張臉，我曾經無比熟悉，而現在看來，卻是非常陌生。

那張臉，屬于生產科的李科長。

整個車間的十幾雙眼睛，像探照燈一樣，目光全集中在我身上。我難堪地站起身，抓起李科長拍在工作臺上的小電機。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都好好干活！”又是一聲怒吼。

“不看了，不看了。”這是車間張姐的聲音，“大家干活吧，干活吧。”

車間里重新響起了嗡嗡的電機聲。我強忍住委屈的淚水，它們在我的眼窩里團團打轉，卻找不到可以沖破堤壩的關口。

李科長火氣不小。我想不通，到底怎么惹毛了他。同樣的問題，如果發生在小青她們身上，他一定會和顏悅色地告訴她們哪里出了問題，怎么解決。輪到我，怎么就這么難呢？

李科長每天都要在我們車間轉悠，每次都陰著臉，默不作聲地在我身后站那么一會兒，一雙眼睛，盯得我脊背發涼。他一來，我就心慌意亂。我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沉穩，不要驚慌，怕他做什么？但還是會莫名地不安，好像預感到有什么事情即將發生。果不其然，終于被他抓到了把柄——我測試通過的那臺小電機不合格。賴不掉的，那上面的確貼有我的工號。

扣工資，挨批評，還要在別人下班后加班，接受張姐的訓導。

好在張姐并沒有為難我，只是拿來幾臺測試完好的小電機，讓我慢慢測試一遍，再找一找感覺。直流高速小電機，加上啟動電壓，在我手里嗡嗡地平穩運轉，工作電流穩定，轉速符合設計要求。

“餓了吧，吃個蘋果。”回到宿舍，張姐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門口，拿著一個鮮紅的蘋果對我說。吃著蘋果，我再也忍不住，眼淚一滴滴落下來。那里面有委屈，有羞慚，更多的，是背井離鄉的孤寂無依。

張姐柔聲安慰我說：“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委屈就受不了？出門在外，誰不受一點兒委屈？再說了，你今天的確錯了。平時工作好好的，我還準備推薦你為先進崗呢。”先進崗能多拿工資，車間里不少人都暗地里展開著競爭。

似乎一夜無眠，李科長氣急敗壞的臉和張姐溫婉和藹的臉，一直在我眼前交替出現。我索性拿起枕邊的《平凡的世界》，打著手電在被窩里看了起來。我非常喜歡路遙的小說，上了大專之后，哪怕餓上幾頓，也要省出錢來，從書店把這部厚厚的小說抱回來。

這次暑假進這家微型電機廠打工，我舍棄了很多東西，唯獨帶了許多書。我喜歡讀書，暑假也正是集中精力大量閱讀的好時機。我尤其喜歡《平凡的世界》，把它放在枕邊。這本書一直如精神的甘泉，源源不斷地為我輸送成長的養分。我將路遙視為我人生的導師，在上高中的時候，他的中篇小說《人生》，我更是如饑似渴地不知讀了多少遍。

然而，正如書中所描寫的那樣，理想和現實之間總有距離。我想辭工，盡早結束這次不愉快的暑假打工生活。然而一想到自己家庭的困難以及即將到來的下學期所需的學費和生活費，我又猶豫不決了。我來這里打工將近兩個月了，除了李科長的因素，我工作還算順利，體驗了企業的生產、管理、質檢等各個環節的工作，很多東西都是書本上學不到的。電機廠的工資不算高，但發放及時，老板信譽良好。

況且，我還遇到了她們——張姐、小青……這幾個熱心的好工友。她們知道我是大專生，先是驚訝，然后是滿臉的佩服。這些，我從她們看我的眼神里能夠感覺到。張姐初中畢業，憑著刻苦好學，自考了大專，還考取了質量資格證書，評上了助理工程師。她在這家工廠奮斗多年，已成為車間主任。她自信自強，人又和善，像是《平凡的世界》里面田曉霞的堂姐——田潤葉。小青是高中學歷，有著蘇北女孩的樸實，和我也談得來。歇班休息的時候，她們去工廠對面爬山、拍照，也會喊上我，我們一起度過了許多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

我勸小青趁年輕，回學校繼續讀書，學一門技術再就業也不晚。在廠里，沒文憑、沒技術，只能做普工，或者是力工。

小青站在山頂，目光沉靜，若有所思地遙望著遠方，然后輕輕搖了搖頭。

小青的姐姐小紅也在這家工廠上班，父母供不起她們讀太多的書。小紅讀了兩年職專，學的是機電技術，在廠里做技術員。聽說李科長在追求小紅，而小紅不怎么搭理他。

也許，他是看不慣我和小青談得來？誰知道呢！

我合上書，默默地想，就像路遙小說中的高加林和孫少平他們曲折的人生經歷一樣，誰的生活中，沒有磨難和挫折呢？張姐說得對，要是遇到一點兒挫折就輕言放棄，這不是《平凡的世界》想要給予我們的答案。生活中有選做題，但大多數還是必答題。人生無處不考場，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把試卷做完。

第二天上班，我正在安心測試電機，李科長照例陰著臉走了過來。

我發覺，他依舊在我身后站了一會兒。我沉穩地測試著電機，沒有出現任何紕漏。就在他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我突然微笑著大喊道：“李科長，上午好！”

他愣了愣，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慌亂地說：“你好，上午好，上午好！”然后，踩著一地凌亂的碎影，慌忙離去。

暑假結束，我告別電機廠，返回學校，繼續未竟的學業。

臨別時，李科長大笑著過來和我握了握手，他的臉上春風得意。據說，小紅已經答應做他的女朋友了。沒有見到小青，我心里隱隱有種失落。也好，踏實上進的小青被廠里選派去培訓機構學習了，要三個月后回來，屆時會到繪圖室做電腦繪圖員。那本厚厚的《平凡的世界》，我拜托張姐，托她送給小青。

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知道小青在翻看那本小說的時候，是否會發現我留給她的一頁紙。那是我花了一晚上的時間，寫滿的對她真誠的祝福。

（作者單位：河南省鄢陵縣職業教育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