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具文化特色的西漢『當戶銅燈』

■ 李立華

【文物名片】

當戶銅燈；西漢；通高12 厘米，燈盤徑8.5 厘米；“當戶”是匈奴官名，燈作當戶跪擎銅燈形象；出土于河北滿城西漢中山靖王劉勝墓，現在河北博物院《大漢絕唱——滿城漢墓》陳列展出。

河北滿城陵山漢墓，是西漢中山國第一代靖王劉勝及其妻竇綰的陵墓，于1968 年發掘。兩墓依山開鑿，規模宏大、結構復雜，隨葬品奢侈豪華，共出土金、銀、銅、鐵、玉、石、陶、漆、玻璃器等類文物1 萬余件，其種類之豐富制作之精美，在已掘漢墓中是罕見的，被評為中國20 世紀百項考古重大發現之一。

兩墓出土十幾盞造型各異的銅燈，其中一盞頗為另類。此燈造型為一身著胡服的胡人，昂首、右腿跪、左手按膝、右手上舉托燈盤。燈盤敞口、直壁、平底，盤心有燭釬，外壁刻銘文：“御當戶定（錠）一，第然于（於）。”“當戶”為匈奴官名，根據《說文》“錠，燈也”，故稱之“當戶銅燈”。鑄匈奴官吏跪擎銅燈，反映了漢和匈奴之間的矛盾。

最早的“胡人燈”

我國最早的燈具始見于戰國，“瓦豆謂之鐙（燈）”揭示出燈的形制最早是從飲食器——陶豆演變而來的。進入青銅時代，青銅豆形燈出現并一直沿用至后世，成為秦漢時期燈具最主要的類型之一。這一時期，燈具開始越來越多地參與到人們的生活當中，照明、夜讀、沐浴、隨葬等活動中都可見燈具的身影。西漢時期，燈具發展達到第一個高峰，造型各異、獨具文化特性的人俑燈大量出現。被譽為“中華第一燈”的長信宮燈，就誕生于此時，是滿城漢墓最著名的出土文物之一。

人俑燈，也稱人形燈或人形俑燈。縱觀整個漢代，人形燈具務實、精細、逼真而又富有神韻。這類燈具，已經不是單純滿足人們生活照明需求的普通用具，而是被賦予了更深層次的精神意義。

漢代以前，人形俑燈中的人俑都是以本土人物為原型。西漢當戶銅燈，是人形俑燈出現以來最為獨特的類型，被認為是最早的“胡人燈”。應該說，“胡人燈”的出現有著復雜深刻的社會背景，說明隨著大一統時代到來，一個統一帝國所必須的民族意識已經確定。

所謂“胡人”，是對活躍于北方、西北方各少數民族的統稱。漢代早中期，“胡人”主要指匈奴人。《漢書》記載，匈奴單于向漢廷遣使時曾自稱“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人燈的出現，正是受當時漢王朝與匈奴關系的影響。銅當戶燈的制作時間為西漢中期，此后胡人燈開始流行，成為漢代人形燈的主流。不過，胡人燈也僅限于漢代，漢以后就消失不見了。這一點，與中原解除匈奴威脅的時間是一致的。目前已知存世的胡人燈約30 件，從質地上可分為陶質和銅質兩種，陶質燈多于青銅燈。從功能上看，陶胡人燈多為隨葬明器，青銅燈則為實用器，生前使用死后隨葬。在中原地區，胡人燈大多出現于河南、河北；在南方，則出現于在以廣東、廣西為主的嶺南地區，及西南的云南、貴州等地。胡人燈，被認為是漢文化交流的重要代表性遺物。

“當戶”與“大當戶”

據林翰《匈奴史》論述，匈奴政權機構分3 部分：一是單于庭，匈奴的首腦部分，直轄地區位于匈奴中部，向南對著漢地云中、代郡；二是左賢王庭，管轄地區在匈奴東部，向南對著漢地上谷；三是右賢王庭，位于匈奴西部，向南對著漢地上郡，西連月氏的氐、羌。也就是說，單于總攬大權，單于以下的左右賢王為地方最高長官。匈奴以左為尊，故左賢王權力地位高于右賢王，左賢王是單于副儲，因此經常以太子為左賢王。左賢王以下為左右谷蠡王，再以下依次為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

由此可見，“大當戶”為匈奴高層。這個官職系冒頓單于（前209—前174 年在位）時始置，分左右，為單于十大重要輔臣之一，其號世襲，各有封地，左大當戶駐匈奴東部，右大當戶駐西部。分別統軍，指揮作戰，為匈奴24 個“萬騎長”之一。其下置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相封、都尉、當戶、且渠等屬官。上述屬官之一，不以“大”字冠名的“當戶”，僅為中層管理人員，與大當戶不可同日而語。

當戶銅燈銘文

無論“大當戶”還是一般“當戶”，都是匈奴官吏，都是匈奴的形象代表。當戶銅燈用匈奴官員跪托燈盤作為燈的造型，顯然是對匈奴人的一種蔑視。西漢與匈奴的關系，可分為3 個歷史階段：一、西漢初年，當時匈奴力量較強，漢王朝經過秦末農民戰爭和楚漢戰爭，經濟凋敝，國力薄弱，百廢待興，對匈奴不得不采取和親政策；二、漢武帝時期，經過漢初休養生息，經濟繁榮國力強盛，先后3 次發動對匈奴的大規模戰爭，并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基本上解除了匈奴對北方邊郡的威脅；三、西漢后期，又采取和親政策。滿城陵山漢墓的墓主人劉勝(？—前113 年)，漢景帝劉啟之子，漢武帝劉徹異母兄。漢景帝時的公元前154 年，被封為中山王。后元三年（前141 年），漢景帝去世，漢武帝劉徹即位。漢武帝反擊匈奴之戰，始于元光六年（前129 年），共歷時44 年之久。也就是說，劉勝生命中最后的16 年，正是西漢與匈奴頻繁開戰的時期。當此之時，漢朝和匈奴之間的矛盾異常尖銳，當戶銅燈正是見證這段歷史的一個視角。

李當戶與“李廣難封”

有意思的是，西漢抗匈名將、“飛將軍”李廣的長子就叫李當戶，李當戶乃李陵之父。據說，李廣在一次抗擊匈奴的戰斗中俘獲眾多，級別最高的是一位匈奴“當戶”，于是給剛出生的長子取名為“當戶”。中國古人有以重大紀念意義事件、吉祥事物而給孩子命名的習俗，如魯文公十一年（前616 年），狄人侵入魯國，文公派遣叔孫得臣率兵追擊，擊敗了狄人，俘獲了狄人首領僑如。為“使后世識其功”，叔孫得臣為剛出生的兒子起名“僑如”。

根據李廣生平及諸多信息資料綜合推算，李當戶生于后元六年（前158 年）左右，當時的李廣還比較年輕。文景時期，漢軍守邊抗匈主要靠防御，依約法漢軍不能出塞邀擊，匈奴卻來去如風。因此，李廣再神勇，戰績也不過保城護民減少損失而已，俘獲一名“當戶”，就被視為值得紀念的大事了，可見其軍旅生涯的前期并沒什么太大的斬獲。到漢武揚鞭北伐時，李廣老了，征戰中或迷途，或失期，或遇強，或衛青不給機會，5 次主動出擊竟以3 次未遇敵、兩次覆沒而告終。據《史記》《漢書》記載，漢武帝時因軍功封侯的共有26 人。封侯的主要條件，一是捕斬敵軍王、相、將軍、閼氏（漢時匈奴單于之正妻）；二是斬敵千級以上；三是為奪取戰斗勝利作出過重大貢獻。可憐李廣，雖經70 余戰卻達不到以上標準，留給后世“李廣難封”的嗟嘆。難怪有人說，李當戶之名或可旁證“李廣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