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里的漣漪與倒影

麥 閣

01

一些夏天的游戲， 只能幾個女孩子在一起玩。 比如， 把楓楊樹的翅果洗干凈了， 用母親縫被子縫衣服的針和線， 將它們一個個串起來， 搭掛在耳朵上做耳環， 戴在脖子上做項鏈。 玩這個游戲， 除了用楓楊樹的翅果， 用紅薯 （山芋） 的藤也可以。 先把它們的葉子去掉， 洗干凈， 再把藤掐成一小段一小段（外面一層紅色的皮連著） 就成了， 掛在耳朵上脖子上的一絲清涼， 現在還清晰如昨。

02

無論何時， 我都感覺我的心里， 總有一片曠野， 一處山岡， 一輪明月； 有一句沒說出的話， 有一個想見的人， 有一種希望在心底， 又有一種絕望相陪伴； 有一件事想去做， 有一件事不想做； 有一個想去的遠方， 有一個去不了的地方。 哭過以后， 依然會笑。 我一邊選擇， 一邊妥協， 一邊放棄， 一邊堅持，一邊努力， 一邊挫敗， 一邊減肥， 一邊老去……

03

滿， 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究竟應該如何來看待。 一天天長大的月亮， 一到月滿之夜， 就開始回頭走， 直到讓自己完全消失， 然后， 再一天天慢慢生長。 這樣月虧月盈的不息輪回， 是不是可以給我們一些啟示？

04

宜興城外東氿湖灘， 是童年時夏天玩耍的好去處。 那里的一切讓我們感到快樂、 興奮和好奇。

有時我們甚至全然放棄了摸蚌、 摸螺螄，而對順著風吹到湖邊來的物件充滿了興趣。 各種大小不一的玻璃瓶子， 一塊發黑的木板， 鮮艷的塑料兒童玩具， 一只還沒有碎掉的燈泡等。 我們將那些東西從湖灘上撿起， 在水里重新洗滌、 擺弄、 玩耍。 它們無一不帶著遠方的味道與信息， 甚至帶著陌生人的呼吸與生活。風把它們不斷地吹送到我們眼前， 告知我們，或者說讓我們想象著外面的世界。

05

無意中的一次， 我聽到他們如下的對話：

“我從電影導演那兒學到的東西， 遠遠超過從文學書中學到的?！?/p>

“是嗎， 那對你有影響的電影導演有哪些，說幾個名字， 我自己去看看?！?/p>

“他們是： 塔可夫斯基、 安東尼奧、 費里尼、 文德斯、 阿巴斯、 法斯賓德、 赫爾佐格、侯孝賢、 大衛·林奇?！?/p>

“當然， 這其實跟文學作品一樣， 他們對人的影響， 也是因人而異、 各有不同。”

06

他們在湖上劃船。 你看， 春天這么好， 楊柳這么好， 花開得這么好， 天光與空氣那么好， 湖水那么好， 人兒那么好。

這一刻， 我猜他們一定沒有煩惱。 那就把這一刻定格， 定為永恒， 好不好。

07

我無數次發現， 狗尾草和夕陽一定是好朋友。 因為， 極為普通的狗尾草， 它的美， 都由傍晚的夕光來給予。 狗尾草邊緣的纖毛， 在金色夕陽照耀下， 根根清晰分明， 整體看著又像是鑲了一道金邊。 那是金色夕陽與狗尾草在相愛。

08

耐著性子讀 《瓦爾登湖》。 常常被好的思想和句子所驚動， 在這里記錄其中難忘的一句：

“我們天性中最優美的品質， 好比果實上的粉霜一樣， 只能輕手輕腳， 才得以保全， 然而人與人之間就是不能如此溫柔相待?！?/p>

09

大概， 我最早也是從寫日記開始， 慢慢走向文學創作的。

10

世間植物也一定是神性的存在。 讓我好奇。

比如含羞草， 她齊刷刷的小葉片， 你用手指碰一碰， 立即就卷縮起來； 晚飯花， 只在傍晚或清晨開放， 黃昏時最能吐發花體香氣， 在白天的強光下花朵閉合； 太陽花， 花瓣很薄，喜歡在白天的烈日下開花， 遇陰天下雨或在晚上夜間， 花朵閉合。

11

博爾赫斯： 我總是感覺到自己的命運首先就是文學。

12

感恩自己的所有， 往昔的一切， 包括生活。 那些對我不友善的人、 不喜歡我的人、 猜忌我的人、 誹謗詆毀我的人， 你們帶給我的，都已然成為我人生的別樣財富。 誠如北大教授錢理群所說， 將苦難轉化為精神資源， 不管經過多少曲折， 保持一顆童心。

你沒有一個很順利很幸福的童年， 而你的心卻依然明亮， 向著美的一方。

13

童年的河流里， 擁擠著紫藍色的水浮蓮。一朵兩朵三朵四朵， 夏日的風一吹起來， 我仿佛感到整座村莊在那些花上， 微微起伏、蕩漾。

14

一個寫作者， 首先要做的， 就是面對自己， 呈現自己。

15

是在安徽省境內。 第一次自駕去黃山。 車行半途的某一處， 我看著兩邊的山脈， 對身邊同行人說： 你看， 這些山體連綿起伏， 像不像一個個臥佛。

話說完不久， 前面就出現一個隧道， 寫著： 佛嶺隧道。

16

他說， 她多幸福啊， 至今還愛著她丈夫一個人。

他說， 哦， 她多么不幸， 至今為止， 都只愛過她丈夫一個人。

17

長時間里， 我的眼睛總是先看到那些美。人世間的美， 四季里無處不在。

站在拱形橋上的陌生行人； 被夕陽染成金色的草灘； 冬天瓦楞上一條一條的薄薄積雪；風將一陣陣云影吹過青草地； 陽光在一片樹林的縫隙間由高處照耀下來； 還有那水中的天色、 漣漪與倒影； 河上飛翔的白鳥， 又孤單， 又自在； 晨霧中的湖泊……這些是我主觀感覺中典型的自然與人世之美， 含著未知和遠方。

18

如果人心都能相通、 沒有距離就好了。

每一次， 在大自然的山水中， 我感到自己與這個世界、 與任何人之間， 其實并無隔閡。

19

一只蝴蝶圍著幾朵花， 不辭辛勞地翻飛，誰能說它不是在唱一支贊美花朵的歌呢。 終于， 它飛累了， 停下撲扇的翅膀， 在一朵花上歇息。 一個女孩走過來， 打開相機， 對著它們， 把流動時間里的這一刻， 作了挽留和凝固。 一會兒過去， 蝴蝶飛走了。

20

難道還有誰， 能比我更了解自己， 更能勸說、 安慰自己。

21

那些日子， 在河水發亮的河邊， 男孩子們在玩小石片。 他們彎腰在地上挑拾適合的小石片， 再斜著身子把它們投向河面。 這時的我總是很驚奇， 從男孩子們手上飛出去的這些石片， 竟然像小鳥一樣， 可以在水面上跳躍起落幾次， 它們一路濺起的水花， 像碎了的水晶，此刻依然閃爍在我眼前。

22

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些時候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她一定存在， 也一定有保質期。

23

記得我小時候， 常常會有這樣的時刻， 一件衣服穿在身上， 發現某處的扣子沒有了。 母親可能是為了省事， 并不讓我脫下衣服， 而是直接讓我站在她身邊， 她找來扣子和針線， 幫我把丟缺的扣子縫好。

我從小是個膽小的人， 這個過程， 看母親的針線在眼前穿梭來去， 免不了緊張得把頭抬得老高， 脖子盡量往后縮， 同時也總忘不了提醒她： 你一定要小心點哦， 別縫到了我的肉。母親也總是這樣回我說： 你放心點， 舍不得呢。

24

無論何時何地， 在何種現實面前， 都不應該模糊對真善美的認識、 信任與敬惜。 這不是對強勢者的歌頌與鼓吹， 而是對所有自然生命的溫柔、 欣賞和愛。 唯有美能夠拯救世界。 誰說的。

25

深秋午后， 戶外陽光金燦燦的， 四周顯得有些寂靜空曠。 這時， 聽到樓下那個熟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小區里大家都已認識的那個挑擔女人又出現了。 她的擔頭上挑著兩樣東西， 一頭是桂花酒釀圓子， 另一頭是桂花糖芋頭。 她兜售的聲音有些尖細高亢， 是可以唱戲的那種聲音， 很是適合叫賣。 她是這樣喊的： 酒釀——圓子；桂花——糖芋頭。 聲音里充滿了對待生活的耐心， 仿佛是在說， 這就是她想要和喜歡的生活， 這也是屬于她的生活。

在樓里住著的人， 這一刻也尤其感到心安， 莫名覺得這日子忽然很像日子， 像是得到了某種治愈。

26

無論何時何地， 我們永遠都不要認為， 世界僅僅就是我們所看到、 所認識的樣子。 每個人所看到、 所感受到的世界， 都是不一樣的。它們都受自身生命的局限。 透過每個生命的眼睛與心靈， 世界不止一個。 有多少個生命就有多少個世界。

或許， 正是因為如此， 才誕生了藝術， 文學創作——詩歌、 散文、 小說， 才有了不竭的源泉與存在的意義。

27

追溯記憶， 我腦海里至今還有那座小石橋。

那時， 我們坐在小石橋堍的一側邊沿上。因為只有那側的下方不是河水， 而是泥土發硬的河灘。 我們四五個人并排坐著， 每個人的兩只腳都懸在空中， 晃動著。 后面一棵碩大榆樹的濃蔭， 把一半橋身籠罩在它的樹影里。

我們只是無所事事地排排坐著， 晃著腳，感到這就是在玩兒， 懵懂而喜悅， 滿足安心。這一刻的時光同樣無聲， 從成長中的我們身邊， 輕輕擦過。

28

《受傷的鹿》。 樹林里的弗里達， 依舊是那張熟悉的臉， 而身體則是一頭灰色的鹿。 鹿身人面的弗里達， 頭上長著兩只鹿角， 身體被射了九支箭， 她身體上的每一道傷口， 都在流著血。 受傷、 流血的弗里達轉過臉來， 是一種讓人心疼的平靜而又鎮定。 她無聲注視著這個世界， 注視滿身傷痛的自己。

在這幅畫中， 弗里達只是在表現她的疼，然而她卻不需要任何人聽到她的叫喊。 但只要是看到這幅畫的人， 就會和她一起感到疼痛?；蛟S這是她的無聲要求。 這幅畫中 “受傷的鹿”， 你可以把她看作是弗里達， 也可以看作是任何一個。 每個人的身上都有傷， 而現實也從來都是逼著人去接受， 去忍受， 去習慣。

傳記影片 《弗里達》。 那個瘦弱的女人是何等堅韌不拔： 6 歲時， 患小兒麻痹癥而右腳畸形， 這并沒有使她的性格變得柔弱。 18 歲，遭遇車禍， 她的脊椎斷開， 骨盆破裂， 身體幾乎是完全碎掉了。

心愛的男友因此離她而去。

接下來屬于弗里達的年月中， 她一共做了32 次外科手術， 最后又因感染截去了右腿。

疼。 她對這一個字， 真的是太熟悉了。 疼是一生中命運給她的最深體驗， 每日如影隨形。 也正是因為這疼， 使她擁有了繪畫的一生， 藝術的一生。 她通過繪畫來為自己喊疼，來成就、 完成自己傳奇而藝術的人生。

有著綠孔雀和仙人掌紅色花朵的小院， 弗里達就住在這里。 她穿顏色深艷華麗的墨西哥民族服裝， 兩道幾乎相連的眉毛濃黑， 閃閃的黑眼睛發亮， 烏黑的盤起來的發辮， 插上各種顏色的花朵， 碩大的寶石戒指， 一串同樣碩大的珠子項鏈。 不得不承認， 弗里達本身就是一幅美好而耐人尋味的畫。

她的丈夫， 墨西哥著名的壁畫三杰之一，愛了她一生卻又無法在肉體上忠誠于她的里維拉， 是他最早發現了弗里達在繪畫上的天賦，并鼓勵、 幫助了她。

弗里達曾經憤怒而又絕望地對里維拉說：我的人生有兩次災難， 一次是車禍， 一次是你， 而你是最糟的那個。 兩人曾經分手又和好。 無論如何， 里維拉都是最懂她和她的畫的那一個。 也因此， 弗里達始終沒有停止愛他。里維拉一直陪她到生命的盡頭。

影片中， 有一個鏡頭讓我難忘， 難過。 流產后的弗里達， 她在醫院病床上把內心的疼痛通過筆尖描畫出來： 在空中連接著母體血管的呼救嬰兒、 骷髏、 植物藤蔓、 流著血的器官、肢體。 人高馬大的里維拉看著畫， 失聲哭了。我愿意相信他的哭不僅是為了他們失去的孩子， 更多的是因為看懂弗里達的畫而心疼。 在深夜的醫院， 長長走廊的木椅上， 手拿弗里達的那幅畫獨自一人的里維拉， 哭得像個孩子。

里維拉由衷對弗里達說： 你畫得比我好，你都是畫的自己內心， 而我卻是畫的外部世界。

影片最后， 在她的第一次畫展也是最后一次畫展上， 躺在床榻上的弗里達雖然無法行動， 依然隆重穿戴衣裙首飾， 簡直就像是一個女王。

這位墨西哥的著名女畫家， 一生留下的重要作品， 幾乎都是在畫她自己。 如此的一個弗里達， 疼痛的弗里達， 流血的弗里達。 只有繪畫， 才是減輕與稀釋她身心苦難的通道與出口。

由美國女導演朱麗·泰莫執導的電影 《弗里達》， 深深感染我。 只有女人才最懂女人。因為女人的痛苦和心都是相通的。 整部影片色彩濃重， 鮮艷而明亮， 畫面猶如油畫般熱烈，而敘述又是極為流暢與明快的。 她詮釋的弗里達， 深刻而精準。 生命與肉體， 愛情與疼痛，繪畫與藝術， 她只是想要用視覺影像來講述弗里達傳奇的一生。

在日記里， 弗里達這樣寫著， 但愿離去是幸， 我愿永不再來。

她或許知道， 作為人的弗里達， 不久就會離開， 而藝術與時間已然收留了她， 直至永遠。

29

母親喜歡古裝戲劇， 會唱很多越劇、 錫劇、 黃梅戲片段。 記得那時家中的白墻上， 一年到頭貼滿了古裝戲的劇照， 《碧玉簪》 《紅娘》 《梁山伯與祝英臺》 《五女拜壽》 等。 或許是受了母親影響， 抑或是受了墻上貼畫的誘惑， 我們還總會找出收在衣櫥里僅有的一兩條紗巾， 把它們輪流披在肩膀上或頭上， 學墻上畫里的小姐踮起腳走細步， 說話也拖腔拖調地模仿……這種時候， 最好不要有外人來打擾打斷， 讓我們可以玩得盡情盡興。 有時碰到家人剛好從外面回來， 看到我們在如此玩著， 只覺得我們的投入又癡又傻——這是我們最無憂、最美好的時光。

30

小小竹籃里， 是一串串粉白的槐花。 把它們一朵一朵摘下， 在尾部花托處撕開， 放到舌尖上， 那一絲花的香與甜， 我甚至找不到文字來形容這種心情的歡喜與滿足。

那些田野上春風里清貧的日子， 我也是一個吃花的女孩。

31

《廣州文藝》 的編輯張鴻在 《麥閣： 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中》 中寫道： 讀她第一篇文章時， 就喜歡她的文字， 有一種伍爾芙的味道。我那時跟張鴻說， 我知道伍爾芙， 但是還沒有讀過她的作品。 張鴻這樣回我： 你知道嗎， 這是上帝之手。

32

那時的年月， 我最熱衷的事情之一是收集各種糖紙。 我從祖父那里把他最愛的上下兩冊《三國演義》 偷來， 只是為了夾那些花紋不一、五顏六色的糖紙。 因為那書厚， 可以夾很多，而且， 夾壓在里面的糖紙， 過不了兩天， 就已經變得很是平整妥帖。 那時我的糖紙分金糖紙和紙糖紙兩種， 分別夾在兩本 《三國演義》里。 金糖紙是閃閃發亮的透明玻璃紙， 不像紙糖紙那么容易破， 夾放到書頁里之前， 拿在手上將它們團攏再打開， 它們就在手里發出 “稀里嘩啦” 的脆響……兩冊《三國演義》 因為被夾了糖紙而讓我日夜牽掛， 愛不釋手。

33

我小小年紀， 就老是覺得自己是個心懷憂愁的人。 能夠看到和看懂的書不多， 聽歌便成了當年的文化娛樂活動。 我們聽陳百強、 范琳琳， 聽齊秦、 林憶蓮……誰要是擁有像半塊磚頭大小的一只隨身聽， 那他就準是那個最 “吃香” 的人。

34

你若要問我， 這個現實世界怎樣， 那么我想告訴你， 里爾克有詩這樣寫道： “如果我叫喊， 誰將在天使的序列中聽到我？ 我的回答是， 沒有， 當你遭遇過痛苦與悲傷， 你就會真正知道， 所謂天使永遠都在高處或遠方， 能夠拯救你的， 也永遠只有時間和你自己?！?/p>

35

毫無疑問， 一個好的作家， 他的才華很有可能與他的敏感程度成正比。 一個不敏感的人， 很難成為優秀作家。 所以在這里， 敏感是一個褒義詞。

36

日暮時分的運河邊， 如此寂靜。 來往的船只， 遠遠看去也只是無聲無息的啞然。 我想描述這個人世， 眼前的這一切。 這樣想的時候，我的肉體也在隨時光一起流逝。

太陽和月亮不會慌張。 時間里誰來了， 誰又去了， 它們并不關心。

37

“海上沒有風， 樂聲在一片黑暗的大船上向四外擴展， 仿佛是上天發出的一道命令， 也不知與什么有關， 又像是上帝降下旨意， 但又不知它的內容是什么。 那少女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好像這次該輪到她也縱身投到海里自殺，后來， 她哭了， 因為她想到堤岸的那個男人，因為她一時之間無法斷定她是不是愛過他， 是不是用她所未曾見過的愛情去愛他， 因為， 他已經消失于歷史， 就像水消失在沙中一樣， 因為， 只是在現在， 此時此刻， 從投向大海的樂聲中， 她才發現他， 找到他?！?/p>

杜拉斯 《情人》。 讀全書， 這是最打動我的段落。 一顆心仿佛也有什么在氤氳。 后來看到梁家輝和珍·瑪奇主演的電影 《情人》， 依然是這個片段讓我動容。 在那段忽然響起的旋律中， 簡開始奔跑， 開始下意識地四處尋找。 她一時間感到自己無處安放， 接著意識到自己是在尋找他， 東尼。 她的心在傾向他。 多年過去， 在那個瞬間， 簡終于面對了自己， 回答了自己， 她愛他。 這么些年， 她一直在愛他。

簡哭了， 一個人蹲在那艘船的角落， 她終于抑制不住自己， 哭出聲來。 鏡頭切換， 視覺中， 天空的云層絢爛， 我眼里的蒼穹， 也因為聽到并收藏了她的哭聲， 而顯得如此之美。

38

八月的夕陽， 濃情而有力， 從天際噴射下來， 不管不顧的肆意。 此時夕暉的美是英雄，應該有人為它授勛。

被夕暉照亮， 這個瞬間的城市萬物披上金光， 都充滿英氣， 呈現一種幻美。

39

我擁有過那些早晨——家門口的大池河岸旁， 樹木站在薄薄的霧中。 它們的身影， 有著水灰色模糊的深意與詩意。

40

那些寒冬， 在已經消逝但依然存于我心的童年村莊上， 那口水井還在晨光中冒著熱氣。那滋養過我的甘甜井水， 它的溫度， 是我的手指熟悉的、 至今不曾忘卻的。

41

鄉間， 或大山深處， 我真實看到過花朵所存在、 所擁有的美。 光影中， 她站在她的花枝上， 微風中輕輕搖曳。 她是精靈， 她是不言不語小小的神。

花與我的相遇， 意味著什么， 我沒有想過太多。 但當我從她們的身旁走過， 她們就感染了我， 莫名傳遞給我一分快樂， 讓我感到世界的美好。

42

作為一個生命， 誰又不是在時間中到來，在時間中離去。

43

那些日子， 我是無所事事的觀察者， 被生活環繞。 我保持著安靜。 在一些早晨， 獨自走上機耕路， 穿過田野來到河邊。 風輕輕地吹著， 我坐在發白又干凈的泥土地上， 身邊的河水以它的清澈陪伴著我。 我瞇起眼睛， 抬頭看半空的流云， 我感到自己心里的豐沛， 有些像羽毛一樣的東西想要表達……那時的我， 還沒有初戀可以回味。

44

童年一幕， 真實而又難忘——正午發熱的河水中， 密集的黑褐色小蝌蚪在游動……我至今無法得知， 那一刻的它們是快樂還是痛苦，它們不停地在那片水中閃爍游動著， 我印象里， 它們似乎都有表情， 而我卻又找不到那個合適的形容詞， 只能說， 熟悉這種表情， 但我并不知道這種表情代表的喜怒哀樂。

又一天， 發現它們全部不見了， 它們下落不明， 不知去向。

45

你要隨時把自己當成一個女孩， 身上要戴一點自己喜歡的飾品， 比如項鏈， 比如手串，這樣就會常常擁有一顆小鴿子的心， 就會看到花朵上的那道光亮。

你要在內心葆有那一束移動的火焰， 它會使你遠離麻木， 你要保持那一顆好奇心、 感動之心、 惻隱之心， 這些是人在時間里活過所需要的不滅的光。

你要學會抬頭看那明月星系。 看天空的一隅， 或無際。

46

文學雖然是極端個人化的， 但并不是不可以作比較。 比語言的準確， 比情感的真假， 比結構的美感， 比想象的玄妙， 比學養的深淺，比技巧的精到……這就使得文章有了高下之分。 因為我們在心里已然認可一些共同的標準， 文學當然可以有共同的標準， 因為不同的文學作品， 都是人心靈的反應， 而心靈， 都是可以相通的……

47

所見愈廣， 所思愈孤。 不知道為什么， 一讀到這八個字， 就深深喜愛與認可。

48

還是很小的時候， 就注意到人的眼睛。 有的眼睛讓我感到安全溫暖， 而有的眼睛， 讓我心生害怕， 感覺那里面藏著仇恨， 藏著惡。

我還記得上無錫師范的時候， 有一個同學， 她的眼睛與眾不同。 她的瞳孔是淡褐色的， 透明， 深邃 （像如今有些人戴的美瞳， 但她是自生自長的）。 我與這個女同學關系很好，有時我盯著她的眼睛多看一會兒， 會在忽然間生出恐懼。 我跟我這個女同學討論過人的眼睛， 我告訴過她， 盯著她的眼睛多看， 會讓我有很多想象， 我覺得她的眼睛里藏著一個遠方， 一個無比幽深的世界……

人的眼睛是一個神秘的地方， 它的形成或存在， 沒有辦法解釋， 連接你的心靈， 傳遞著你的靈魂……那里藏著一個人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