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茜[開封文化藝術職業學院外語教學部,河南 開封 475001]
《大衛·科波菲爾》是英國著名作家查爾斯·狄更斯的重要作品之一,也是狄更斯本人最重視的長篇小說。該作品的中譯本肇始于20 世紀初,1908 年林紓將其引入中國文學以后,自此,《大衛·科波菲爾》便開始了它在中國的文本之旅,該小說的重譯、再版以及傳播一直十分活躍。截至2019 年,中國各類版本的《大衛·科波菲爾》出版總數已達一百種之多,包括全譯本、縮譯本、改寫本、英漢對照讀本、插畫本等多種類型以滿足不同讀者群的閱讀需要。《大衛·科波菲爾》在中國的出版、接受與研究大致分為四個階段:晚清時期、民國時期、十七年時期以及改革開放至今,本文將基于這四個時期來探討該小說的出版、接受與研究情況,以期為小說的進一步研究深化拓展空間。
1908 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了林紓與魏易合譯的《塊肉余生述前編》和《塊肉余生述續編》,自此拉開了《大衛·科波菲爾》在中國文本之旅的序幕。在《大衛·科波菲爾》首次進入中國大眾視野的晚清時期,中國正值內憂外患的戰爭年代,中國先進知識分子紛紛響應“救亡圖存”“師夷長技以制夷”的號召,大量引譯西方科技、文化書籍,以期啟迪民智、革新思想。林紓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和文化語境下與魏易合譯了該部小說。《塊肉余生述》出版后,受到了廣大讀者群的熱情追捧。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三點:首先,該部小說揭露社會時弊,充滿對封建王朝腐朽勢力的批判,這一旨歸與當時中國啟蒙新民、警醒人心的現實語境相契合;其次,該譯本譯筆流暢古雅,迎合了廣大讀者的審美口味,同時,林氏還大量刪減了原文中與故事主線無關的環境、人物外貌、內心刻畫等描寫,使故事情節發展更為緊湊,以適應當時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林氏對原文大刀闊斧式的改譯以及古雅的行文風格,為《塊肉余生述》在中國的廣泛傳播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最后,譯者在譯界的影響力也是加快該部小說在中國行進步伐的推手之一,早在翻譯《塊肉余生述》之前,林氏就因其譯著的《巴黎茶花女遺事》(1899)聞名于譯界之林,此后每每有新的譯作出世,讀者們總會第一時間加以關注、一睹為快。因此,在《塊肉余生述》出版之時,林氏已經擁有了數量可觀的讀者群,積累了足夠的文化資本,該譯本也就自然被擁上了經典譯著的寶座。
這一時期,《大衛·科波菲爾》在中國的文本之旅才剛剛起步,中國文人志士還未能從譯介西方書籍的任務浪潮中抽出身來,因此鮮有評論林譯本的專著或章節。這一時期有關《大衛·科波菲爾》的評述與研究僅見于林譯本的前言序跋中。在前言中,林氏對該小說極具溢美之詞,認為該作品“思力至此,臻絕頂矣”,并且高度贊揚狄更斯敏銳的洞察力和高超的敘述技巧:全文“前后關鎖,起伏照應,涓滴不漏”。總之,在《大衛·科波菲爾》接受與研究的起步階段,相關的譯介傳播和研究工作還未得到廣泛開展,亟待中國學者們填補空白。
民國時期對《大衛·科波菲爾》的譯介情況與當時中國的社會語境息息相關,其時中國正值內憂外患之際,救亡圖存、振興中華是時代的主旋律,反映到文學領域,則是希冀“借鑒外國文學作品的技術形式和思維主題,用以深刻展示國內的社會問題”(王建開,2003),進而達到文學救國的目的。這一時期延續了晚清時期“文以載道,以文化人”的啟蒙目的,同時啟蒙語言的載體也進一步更新,即從文言文過渡到白話文,繼而為新文學創作做好準備。因此,林紓采用古雅的文言文譯介的《塊肉余生述》已經無法適應“五四”時期的文化語境,新的譯本應運而生:1945 年,重慶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了許天虹翻譯的《大衛·高柏菲爾自述》;1947 年,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再次重版許譯本;同年,上海駱駝書店接連推出董秋斯譯著的《大衛·科波菲爾》。這兩部譯著皆是“五四”時期與文化語境相契合的產物,均運用白話文譯介原小說,以滿足讀者群的期待視野。截至1949 年,《大衛·科波菲爾》不同譯本的再版、重譯次數共計十次以上,除了歸功于新的語言載體白話文以外,還與小說本身的思想內容有很大關聯。《大衛·科波菲爾》真實展現了勞苦人民特別是工人階級的生活,并給予他們極大的同情,引起了中國民眾的強烈共鳴。狄更斯在揭露資本主義社會陰暗面的同時,仍鼓舞人們對未來充滿信心。因此,該小說的主題思想正好契合了當時的革命訴求:勇于正視社會陰暗面,了解社會各個階層的生活狀況,對未來依舊滿懷信心。《大衛·科波菲爾》無疑成了鼓舞苦難大眾積極應對戰爭環境的一劑興奮劑。
民國時期同晚清時期一樣,有關《大衛·科波菲爾》的研究評述寥寥無幾,僅見于許氏和董氏的“譯者序”中。許氏在其“譯者序”中談到,該小說“大規模地暴露了19 世紀前半期英國及其不同社會階層的生活真相”,“奠定了寫實主義的基礎”。董氏則指出《大衛·科波菲爾》能夠帶給人們溫暖,狄更斯那幸福、快樂、善良的靈魂能夠賦予人們力量。二位譯者都給予該部小說極高的評價,然而在《大衛·科波菲爾》接受與研究的萌芽階段,相關研究仍處于相對停滯狀態,傳播的廣度和深度亦顯薄弱。
1949 年新中國成立以后,國外文學翻譯工作也隨之進入一個新紀元。相關數據顯示,自新中國成立后的十七年間,國外文學作品的印刷總數達到了一億冊之多,可謂汗牛充棟。國內對《大衛·科波菲爾》的譯介和出版也絡繹不絕:1949—1966 年間,董秋斯譯著的《大衛·科波菲爾》再版了三次(1950、1958、1959),許天虹譯著的《大衛·高柏菲爾自述》更名為《大衛·高柏菲爾》由文化生活出版社于1953 年再版一次。這一時期甚至出現了新的譯本:海清的《塊肉余生》(1951)和林漢達的《大衛·考柏飛》(1951、1953),這兩部譯著都是節譯本。1958 年,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了李永翹的《大衛·科波菲爾》,這是一部專門針對青少年讀者群的譯著。此外,20 世紀40 年代,美國根據《大衛·科波菲爾》改編的電影《塊肉余生》走上了影壇,隨后又在中國上映。電影這一新奇的傳播媒體為《大衛·科波菲爾》在中國的文本之旅推波助瀾。
這一時期,《大衛·科波菲爾》的譯介與傳播較之前的兩個階段而言已取得了長足的進步,節譯本和簡易譯本的出現進一步擴大了該小說的讀者群,然而該階段初期有關《大衛·科波菲爾》的研究仍止步不前。直到根據《大衛·科波菲爾》改編的電影被搬上銀幕并引入中國后,國內學者為滿足中國讀者和觀眾的獵奇心理,在國內報刊上刊載了一些評論性的文章,如鐘羽和黎宏于1957 年發表在《中國電影》上的《談幾部根據狄更斯作品改編的電影》討論了狄更斯創作的特點及《塊肉余生》上映后之所以成功的原因。這些文章的發表對當時的讀者和觀眾來說具有很高的借鑒價值,媒體影業與紙質書本的雙向發展也無疑拓寬了《大衛·科波菲爾》的傳播范圍。到了1962 年,正值狄更斯誕辰150 周年之際,這一年國內有關狄更斯作品評價的文章將近20 篇,不過多數文章均從宏觀的角度評述狄更斯的創作手法、藝術特點、思想內容等方面,并沒有單獨評述《大衛·科波菲爾》的文章。因此,《大衛·科波菲爾》傳播與研究盡管已步入發展階段,但相仍顯薄弱,不成體系。
隨著新時期的到來,中國隨即爆發了一場“讀書熱”,“人們對知識的追求幾近瘋狂”。為解決人們“書荒”問題,填補文學真空,國內開始集中重印、再版世界文學名著。一大批譯者也得以重拾譯筆,不僅譯介了大量新的國外文學作品,還重譯了許多經典作品。《大衛·科波菲爾》在中國的文本之旅至此迎來了真正的高潮。據不完全統計,1978—2015 年間,《大衛·科波菲爾》不同中譯版的出版總數達到了112 次,其中新譯本共計41 種,重印再版數量共計71 個版次,種類之眾,數量之多,蔚為可觀。這一時期涌現的新譯本相較以往時期的譯本有以下兩個特點:第一,在新的時代文化背景下,中國的崛起使知識分子逐漸增強了民族文化自信心,加強了民族文化認同感,他們開始重新審視世界文化與中國文化之間的關系。以往因為異化翻譯策略造成過度歐化、晦澀難懂的譯本已經不能適應讀者的期待視野,以張谷若譯著的《大衛·考坡菲》為首的“地道的譯文”便在這樣的文化語境下應運而生。這些譯本大都采用歸化翻譯策略,使譯文更符合中文行文特點,增強了譯本的可讀性和欣賞性;第二,《大衛·科波菲爾》的中譯本種類相較以往各個歷史時期更為豐富,涵蓋全譯本、縮譯本、節譯本、漢語拼音注音本、連環畫本、插圖本、英漢對照本等多種類型,極大滿足了各個年齡階層和學習階段的讀者群。
此外,新時期電子信息技術的發展也為《大衛·科波菲爾》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提供了新的平臺。2009年,華東師范大學電子音像出版社出版發行了第一部《大衛·科波菲爾》的故事全文錄音,此后該小說有聲讀物和影像資料的出版發行一直很活躍。特別是進入21 世紀以來,互聯網技術的高速發展將《大衛·科波菲爾》的傳播推向了至高的頂點。互聯網中有關該小說的電子文本、圖片、音頻、影像等資料層出不窮、五花八門。總之,這一時期《大衛·科波菲爾》已基本確立在中國的經典文學地位。
新時期的文學批評相較之前的幾個時期更趨于客觀與科學,進入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多元化時代。新時期,針對《大衛·科波菲爾》的評述也逐漸從介紹性研究轉向批評性研究,從一元化批評過渡到多元化批評,相關研究日益系統和全面,主要分為兩類:首先是期刊文獻類研究。筆者以“狄更斯”“大衛·科波菲爾”為關鍵詞,以1978—2019 為時間段,在中國知網文獻總庫中搜索公開發表的期刊文獻共計105 篇,這些文獻分別從敘事視角、描寫技巧、語言特色、人物角色、創作風格、主題思想、意象等多個維度對《大衛·科波菲爾》這部作品進行了解讀。如張曉紅和宋陽明的《〈大衛·科波菲爾〉的語言特色》、徐晨迪的《淺析〈大衛·科波菲爾〉折射出的19 世紀英國社會》以及裴濤的《〈大衛·科波菲爾〉中兒童形象的深入闡釋》等文章,或詳談該小說的語言本身,或淺析小說主題思想,或深究小說人物形象。總體而言,這些研究相比以往幾個歷史階段更為深入,研究話題也更為豐富。其次是專著類研究。1985 年,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狄更斯小說欣賞》一書,該書是我國第一部狄更斯研究專著,其中便包括對《大衛·科波菲爾》這本小說的解讀。1996 年,中國學者趙炎秋的《狄更斯長篇小說研究》出版,作者在書中指出《大衛·科波菲爾》是一部自傳體性質的小說,具有較強的流浪漢小說的特征。2014 年,趙炎秋又先后出版《狄更斯研究文集》和《狄更斯學術史研究》兩部文集,前者收錄了世界知名評論家對《大衛·科波菲爾》的評論,后者梳理了1836 年至2010 年各國有關該小說學術批評歷史。這兩部文集的出版宣告《大衛·科波菲爾》的接受與研究已進入了成熟階段。
《大衛·科波菲爾》自20 世紀初引譯入中國以來,其譯介傳播活動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都異常活躍,這是因為《大衛·科波菲爾》總是能與當時的社會文化語境相契合,滿足不同年代讀者的審美期待。同時,互聯網等傳播媒體的更新發展也加快了《大衛·科波菲爾》在中國接受與傳播。然而,相較于該小說的傳播盛況而言,相關評述研究卻遠遠滯后于國外研究,且高質量的期刊文獻和研究專著數量都較少。因此,盡管改革開放至今已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但相關研究仍存在進一步拓展深化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