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xiàn)代歌曲的哲學》看“樂評人”鮑勃·迪倫

吳群濤 陳意如

因“在偉大的美國歌曲傳統(tǒng)中開創(chuàng)了新的詩性表達”而榮獲2016年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詩人鮑勃·迪倫（Bob Dylan，1941— ），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堅持呈現(xiàn)人類的普遍認知經驗，注重對關涉全人類共同價值的時代命題進行詩性闡發(fā)。其歌曲是“詩”與“歌”融合的典范，不僅引發(fā)了人們的情感共鳴與文化覺醒，還促進了文學的大眾化進程，對當代流行文化影響深遠。歷來樂評人都熱衷于在迪倫的歌曲中尋找意義，而迪倫自己則更希望引發(fā)聽眾或讀者的獨立思考，如在“9·11事件”發(fā)生后不久，迪倫推出了一張名為《愛與偷》（Love and Theft，2001）的唱片，在歌曲《密西西比》（Mississippi）中他唱道：“我曾經認為自己的語言才能崇高而又充滿了力量，可我現(xiàn)在明白我的理論和詩歌，永遠不能代替你來思考?！?/p>

迪倫以民謠歌手身份成名，逐步成為美國民權運動和反文化運動的代言人，同時也是一位處于文化交叉點上的跨界藝術家。他于1960年代初期開始創(chuàng)作歌曲、小說、散文、自傳等文藝作品，迄今為止已公開發(fā)行專輯35張，而最新專輯《影子王國》（Shadow Kingdom，2023）也已經上市，其藝術生命力之久長令人驚嘆。

1961年初，他在到達紐約3周后就創(chuàng)作了致敬偶像的《致伍迪之歌》（Song To Woody）。當被問及為何寫歌時，他回答：“因為我想唱的，沒有人寫過。”想唱自創(chuàng)歌曲的沖動驅使迪倫開啟了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迪倫的歌詩大多旋律優(yōu)美，結構精巧，措辭講究，內涵豐富，尤以哲理性見長。他善于在深刻的哲理性歌詞與通俗的歌曲演繹之間求得平衡，并靈活運用意象、隱喻、夸張、排比等修辭手法增強歌曲的藝術性與感染力，其歌詩寫作中意象的用法之妙與用意之深耐人尋味、引人入勝。例如，《我的往昔歲月》（My Back Pages，1964）中用“緋紅色的火焰”與“燃燒的道路”兩個意象體現(xiàn)了“昨日之我”（青年時期）的熱情似火、桀驁放縱；“僵尸般的布道者”與“騷亂的船只”則反映出“今日之我”青春不再的悲涼與惆悵。

1960年代初期，英國的披頭士和滾石樂隊風靡全球，而作為搖滾發(fā)源地的美國卻后繼乏人。二十出頭的迪倫在紐約格林尼治村迅速成長，開始嶄露頭角。他的閃亮登場打破了美國樂壇不敵英倫的尷尬局面，他將有“靈魂”的搖滾歌曲、傳統(tǒng)藍調與民謠結合，首創(chuàng)了民謠搖滾的音樂形式。專輯《重訪61號公路》（Highway 61 Revisited，1965）就是迪倫開創(chuàng)美國搖滾新紀元的標志性作品，其中的主打歌曲《像一塊滾石》（Like a Rolling Stone，1965）生動再現(xiàn)了無家可歸者的精神迷茫，唱出了試圖打破社會陳規(guī)、按照自己意志生活的一代年輕人的共同心聲。在當年《滾石》雜志推薦的曲目當中，《像一塊滾石》名列排行榜首位，由此確立了迪倫在搖滾樂界不可撼動的地位。

1975年1月，他的專輯《軌道上血跡》（Blood on the Track）經過兩次錄制后出版，好評如潮，直到今天仍然有很多人認為這是迪倫歌唱生涯中堪稱完美的作品。該專輯的問世，又一次引發(fā)了美國樂評界的一股挖掘“歌曲意義”的風潮。1997年，迪倫憑借專輯《被遺忘的時光》（Time Out of Mind）一舉拿下1998年度包括“最佳專輯”在內的三項格萊美大獎。

不僅如此，迪倫在電影、政治、文化、文學等領域也屢獲大獎，擁有舉世矚目的藝術成就。誠然，迪倫最主要的身份是音樂家，但他同時也是一位優(yōu)秀的詩人，因為他向世界貢獻出了數(shù)量可觀、水準頗高的歌詩。迪倫本人也非?？粗刈约旱脑娙松矸?，在1978年接受采訪時他說：“我會把自己先看成詩人，然后才是音樂家。我像詩人一樣活著，也會像詩人一樣死去?！彪m然當年諾獎頒發(fā)給他曾引發(fā)全球熱議，但如今人們已經普遍認可了迪倫歌詩所具有的文學價值和文化影響力。

《紐約時報》刊登的音樂評論在美國家喻戶曉，在英語國家乃至歐洲也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力。1961年9月29日，樂評家羅伯特·謝爾頓因深受迪倫現(xiàn)場演出的感染，在《紐約時報》上刊登了一篇改變迪倫命運的樂評，稱他為一位“風格獨特的民謠歌手”，對他的演出表現(xiàn)大加褒獎，并宣稱迪倫一定會有一個輝煌的未來。謝爾頓在《紐約時報》主持音樂評論欄目多年，他在業(yè)界的影響力為迪倫帶來了極大關注度。這篇樂評也宣告了一個民謠新星的誕生。據迪倫自己透露，看過謝爾頓的這篇評論后，哥倫比亞公司的金牌制作人約翰·哈蒙德沒要迪倫試唱就同他簽下了唱片合約?？梢哉f，迪倫音樂事業(yè)的起步與發(fā)展都離不開樂評人的推波助瀾，甚至迪倫能夠成為20世紀的文化符號，與謝爾頓、馬爾庫斯等樂評人的搖旗吶喊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現(xiàn)在樂壇上廣為流傳的很多說法，如迪倫的演出中“每一個詞，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有意味”；他的表達精煉，“沒有一個多余的詞”；戲稱迪倫有“三流的唱功，二流的作曲，一流的作詞”等，最早都出自流行音樂評論家之口。2015年5月，英國UNCUT編輯部發(fā)行了《經典搖滾音樂指南：鮑勃·迪倫》（The Ultimate Music Guide：Bob Dylan）一書，其中收錄了對迪倫多部專輯所作的深度樂評和著名音樂雜志對他的獨家訪談，從音樂評論的角度來剖析迪倫及其歌曲。如書中收錄了雜志《旋律制造者》（Melody Maker，1965）上刊發(fā)的趣評：“有評論家認為，迪倫的最新作品表明他的創(chuàng)作才華在消失。如果這真是一個言之成理的批評，也只能說明評論家們水平下滑?！倍诿绹_特茅斯召開的迪倫學術研討會上，學界樂評人路易·倫薩帶著學生們把迪倫的專輯當作文本，對其中的文字進行嚴肅的文學性詮釋，發(fā)現(xiàn)迪倫歌詞具有玄學派詩歌特有的音韻起伏等詩性特征。

總之，迪倫一直是樂評界的“寵兒”，他的每一次演出、每一首新歌發(fā)行、每一張專輯面世，幾乎都能獲得樂評人的關注。無論是正面還是負面的評價，都或多或少有助于提升迪倫的人氣?？梢哉f，樂評與各大獎項、多部傳記、權威文選等因素共同促成了迪倫作品的經典化。然而，令人驚喜的是，在被他人反復評價半個多世紀以后，迪倫不再只充當樂評的對象，而是真正當起了樂評人。

作為以歌詩寫作享譽世界的作家，迪倫向來很少評論自己或他人的歌曲。直到2010年，他才萌生了撰寫樂評，回顧20世紀流行音樂發(fā)展歷程，探尋經典歌曲魅力之源的想法。歷經12年的不懈努力，迪倫最終完成了一部樂評文集《現(xiàn)代歌曲的哲學》（The Philosophy of Modern Song）。在這部樂評集中，迪倫精選了1924—2004年這80年間的66首音樂作品作為評議對象，其中包括斯蒂芬·福斯特、埃爾維斯·科斯特洛、漢克·威廉姆斯、尼娜·西蒙等流行音樂明星的作品。

60余年的藝術生涯為迪倫邁入樂評人行列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嘗試撰寫樂評也是他在用另一種方式表達對音樂藝術的熱愛。在《現(xiàn)代歌曲的哲學》一書中，迪倫與讀者分享他關于歌詞寫作、歌唱技法、樂曲適配和錄音實踐的心得；同時以別人的經典老歌為例，闡發(fā)他對藝術創(chuàng)作與商業(yè)運營之間的矛盾張力的認識與體會，以及他自己關于戰(zhàn)爭與和平等時代命題的深入思考。讀者在“樂評人”迪倫的引領下，既可于紙上重溫20世紀流行音樂的經典曲目，又能在掩卷之余對那些歌曲展開一定深度的哲學省思。這部新著充分體現(xiàn)了迪倫對音樂藝術探索的廣度與深度。

自1961年闖蕩紐約始，迪倫就敏銳地意識到，“美國正在改變。我有一種命中注定的感覺，我正駕馭著這些改變”，“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如果我想創(chuàng)作民謠，我需要某種新的格式，某種不會被消耗掉的哲學身份”。從《現(xiàn)代歌曲的哲學》中可以看出，迪倫推崇多元文化，并試圖將不同文化元素融入自己的音樂之中。他以貓王的名曲《金錢寶貝》（Money Honey，1956）為例，指出歌曲具有海納百川的包容性和多元性，允許追求自由、張揚個性。他認為藝術觀念上的交流與碰撞有助于避免思想的狹隘與認識的片面；排斥任何其他民族文化的藝術形式只會流于孤芳自賞、固步自封，最終失去生命活力—

藝術是認識上的異見。金錢才是共識。我喜歡卡拉瓦喬，你喜歡巴斯基亞，我們都喜歡弗里達·卡洛，而沃霍爾讓我們感到無聊。在這種激烈的爭論中，藝術茁壯成長。這就是為什么不可能只有一種民族藝術形式存在。在此過程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人類對藝術的邊緣不斷拓展，努力包容所有意見，盡可能不冒犯個人觀點。

以講故事的形式介紹歌曲是迪倫樂評寫作的第一大特色。本書中，迪倫每一章節(jié)的樂評基本上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以富含詩意的語言講述一個與歌曲思想內涵在某種程度上契合而又頗具情趣的故事。例如雷·查爾斯錄制的《我有過一個女人》（I Got a Woman，1954），我們從中聽到了一個有趣的小故事，講述一個男人長途駕車穿過城鎮(zhèn)去找他心愛的姑娘，“汗?jié)竦囊r衫粘在汽車座椅上，他隨著‘肥頭’紐曼的男高音部薩克斯風音樂，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方向盤”；愛欲驅使他在路上飛馳，“她半睡半醒，躺在沙發(fā)上等著他。開車進城后他們會在一起享受很多美好時光。起初這份愛像蜜桃。他們日夜相愛，永無抱怨，毫不挑剔。（然而）美好的時光易逝。只留長途奔波”。愛意流轉令人不知疲倦，車來人往永不停息……其他很多章節(jié)也是以這樣的方式開篇，給讀者勾勒出一幅幅生動真切的故事畫面后再轉向對歌曲本身的解讀。第二部分則用比較隨性的散文筆法，詳細地介紹歌曲作者及其作品。這種在故事呈現(xiàn)的基礎上對歌曲加以闡釋的方式增強了讀者對作品的感知力。

探討內容廣泛，涉及不同主題和領域是迪倫樂評寫作的第二大特色。例如，在第62章中，迪倫提到了爭議頗多的作者身份問題，道出了自傳性歌詞寫作可能存在的局限性：“有的時候，歌曲作者從自己的生活中取材，導致創(chuàng)作內容偏于自我和狹隘，令其他人難以產生情感共鳴”，“了解一個歌手的人生故事并不一定有助于你理解他的作品”，“重要的是一首歌讓你對自己的生活產生了新的感受”。此外，迪倫還對如今金錢至上的現(xiàn)代音樂產業(yè)進行了批判，認為過于商業(yè)化的音樂制作流水線影響了音樂的質量：“今天的音樂產業(yè)被經濟學家、銷售人員和社交媒體主宰著……這個時代的音樂產業(yè)已經失去了自己的靈魂，成為一種商品。”“美國民歌之父”皮特·西格的反戰(zhàn)歌曲《深陷沼澤》（Waist in the Big Muddy，1967）因其具有極大的政治和社會意義而備受矚目。迪倫以這首歌為主題，探討了1960年代末期反戰(zhàn)和民權運動的緊密聯(lián)系，引發(fā)人們對美國社會和政治環(huán)境所面臨的嚴峻考驗等問題的思考。迪倫還提到了惠特菲爾德和斯特朗創(chuàng)作的《戰(zhàn)爭》（War）這首歌，并以批判性視角指出戰(zhàn)爭給人們帶來深重的災難。而對于美國人引以為傲的“民主制度”，鮑勃則認為選舉權的背后意味著沉重的責任：如果你投票支持的人選發(fā)動戰(zhàn)爭，把人們送上戰(zhàn)場，那么你是不是成了戰(zhàn)爭的幫兇？“如果我們想找到戰(zhàn)爭罪犯，只需凝視鏡中的自己即可?！币虼耍總€人都有責任反思戰(zhàn)爭和暴力，即使自己沒有直接參與，也可能間接導致戰(zhàn)爭的發(fā)生。

穿越文藝抵達哲學，是迪倫樂評寫作的第三大特色。迪倫的哲學思考建立在對66首具有代表性的西方流行歌曲思想內涵的領悟、藝術風格的分析、文化觀念的比較評判基礎之上。此前大多數(shù)音樂評論均以歌曲的音樂性或內容的社會性為出發(fā)點，迪倫則另辟蹊徑，以講故事的形式開篇，用專業(yè)的眼光直指要害，從哲學的視角切入歌曲內核，由表及里，由淺入深，全方位、多側面地挖掘與展現(xiàn)20世紀流行歌曲的魅力之源。在本書中，迪倫探討了人性、非理性、直覺等具有哲思性的話題，強調人的平等以及藝術家的社會責任。他說，歌曲中的人文精神會賦予音樂作品強大的思想力量，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應該與時代同頻共振。在評論歌曲的過程中，迪倫也對現(xiàn)實社會的不公正進行了批判：“吉米看透了這個世界的真相，這里不是和平美谷，而是一個充斥著企業(yè)家的欲望、性的貪婪、肆意殘忍和瘋狂的世界，被催眠的大眾，何嘗不想擺脫這一切呢？”他真正想傳達的是追求自由的精神，希望人們可以自由創(chuàng)造并實現(xiàn)自我價值。除此之外，在討論音樂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非理性和直覺因素時，迪倫認為音樂是一種情感和感性的表達，需要直覺和靈感的啟示。他自己在音樂創(chuàng)作過程中經常遇到“黑暗時刻”，即靈感枯竭或無法創(chuàng)作的狀態(tài)，每當此時，通過放松和專注，可以進入一種“非理性”境界，并從中獲得新的想法和創(chuàng)作靈感。

歌頌自由、不斷創(chuàng)新是迪倫終身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的精神追求。沒有任何一個藝術家能夠超越“不受束縛的藝術”和“束縛人的社會”之間的對立，他所能做的就是盡力以不受束縛的藝術作品去反抗社會的束縛。迪倫的人生軌跡和藝術作品無不顯示出他對自由的向往和追求。

迪倫在《現(xiàn)代歌曲的哲學》中提到，約翰尼·佩查克的演藝事業(yè)在后期曾受到很多質疑，許多人認為他江郎才盡，但是他依然堅持創(chuàng)作，用藝術對抗外界壓力。佩查克在《舊小提琴》（Old Violin）中唱道：“今夜我猶如一個破舊的小提琴，即將長眠箱底不再歌唱?！痹谡J識到死亡迫近時，歌者又表現(xiàn)出一種超然的態(tài)度，希望脫離世俗的煩惱去擁抱自由：“突然之間，我被風綁架了，開始在無限的天空中翱翔?！钡蟼愓J為，歌者通過與自身的對話表達了渴望自由、打破束縛的心聲。大多數(shù)歌曲傾向于營造氛圍、激發(fā)情思，而并不看重講述完整的故事；這首歌卻采用“散點透視”的敘事結構，強化其人物的情緒和思辨內涵。這是一首涉及生死觀的歌曲，人生暮年產生的困惑令歌者思考人生價值所在。

其實，迪倫在自己的很多作品里也表達過對死亡的哲思。他曾說憎恨生命的毀滅，但是死亡的痛苦卻會激發(fā)最美好的情感。我們不妨以迪倫的專輯《坎坷喧囂的道路》（Rough and Rowdy Ways，2020）中的《黑騎士》（Black Rider）為例。在首段，歌者對黑騎士說：“你走的這條路，太窄太難了?！贝司湓醋浴恶R太福音》，印證了其主題關涉人類與死亡的斗爭；最后一句是“黑騎士，黑騎士，這份工作，你應該干夠了吧”，借歌者之口直接與“黑騎士”所代表的死神對話，描述了死亡與人類從壓迫到博弈的關系轉換。

從創(chuàng)作歌曲、詩歌、小說、回憶錄，再到如今撰寫音樂評論，迪倫的作品總是以不同的形式為人們所喜聞樂見。迪倫不喜歡被別人評價，更討厭被定義。他從歌手、詩人、畫家到樂評人的身份轉換就像當年他給吉他插電時那樣，表現(xiàn)出挑戰(zhàn)與創(chuàng)新的勇氣。自2016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以來，老年迪倫接連推出新專輯和新著作，在回顧歷史的同時展望未來，如同老蚌孕育出一顆顆耀眼的新珠。

細讀《現(xiàn)代歌曲的哲學》全書，翻閱百余幅精選照片，品味夢幻般的片段，感受多媒介的融通，恰如欣賞一部恢宏史詩。迪倫筆下富有專業(yè)素養(yǎng)的真知灼見，閃爍著人文關懷與批判意識之光的文字，無疑能夠引領公眾透過音樂的表象和世俗的迷霧，審視文化本質，感受人生真諦。當音樂評論與歷史學、文藝美學、哲學等其他人文學科進行思維的碰撞和聯(lián)結，或許能夠增強流行音樂傳播的力度，更有助于提升歌曲鑒賞的思維深度。

【基金項目】湖南省普通高等學校教學改革研究項目“學科特性與英語專業(yè)課程思政資源整理研究”（HNJG-2020-0206）、湘潭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鮑勃·迪倫反戰(zhàn)歌詩文化記憶建構研究”階段性成果。

作者工作單位：湘潭大學外國語學院

文 【美】鮑勃·迪倫 譯 陳意如

《我這一代人》由皮特·湯森（1945- ，英國音樂家、搖滾樂隊吉他手）作詞、配曲。

第一部分：

這首歌不青睞任何人，而且對一切都持懷疑態(tài)度。

在這首歌里，人們試圖打你，扇你耳光，詆毀你。他們很粗野，采用下流的手段把你擊倒。他們不喜歡你，因為你總是為夢想全力以赴，孤注一擲。因為你有能量、有野心、有目標，做每件事都全心全意、不遺余力。你的靈感太豐富了。他們嫉妒你的才華，對你冷眼相待，你的存在本身就令他們不爽。世界上有無數(shù)像你一樣有才華卻被排擠的人。

在一個高級俱樂部中，你不停地炫耀自己，吹噓你們這一代人的成就。你說自己是這一代人里的佼佼者，毫不掩飾，表現(xiàn)得既勢利又傲慢。你并不是想說點什么聳人聽聞的事情，只是虛張聲勢，沒指望有人會理解、認可或者接受你所說的一切。你傲視這個世界，卻對社會沒做出一點貢獻。你胡說八道，希望在變老之前再爭得一些存在感。你不想變得老朽不堪，你會在此之前就結束自己的生命。你看著這個世界，對毫無希望的未來感到羞辱失落。

事實上，你已是一位八十高齡的老人，在養(yǎng)老院輪椅上被推來搡去，護士們惹得你意亂心煩。你說為什么他們不都消失，讓你一個人落個清凈。你正處于第二個童年，每說出一句話無不磕巴和流涎?！?/p>

你在談論你們這一代人，不停地布道、宣講。

…………

第二部分：

每一代人都可以從同樣傲慢和自負的前人那里挑選他們想要的品質，就像前輩從比他們更早的先輩身上挑選一樣。皮特·湯森剛好出生于“二戰(zhàn)”結束后的1945年，當屬嬰兒潮一代中較早出生的那一批。皮特的父輩們和嬰兒潮一代都被稱為最偉大的一代——這并不是一個夸張的說法。……

像貓王埃爾維斯·普雷斯利、小理查德和其他第一代搖滾樂明星一樣，馬龍·白蘭度也是介于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一代和嬰兒潮一代之間的人；相對于最偉大的一代而言，他太年輕了，不能上戰(zhàn)場跟納粹戰(zhàn)斗；而跟嬰兒潮一代的人比起來他又太老了，不能去音樂節(jié)上大展身手。當一個本地女孩兒問他在電影《野蠻人》中到底是在反抗什么時，白蘭度回答說：“你現(xiàn)在有什么？那就是我所反抗的?！?/p>

跟很多嬰兒潮時期出生的人一樣，皮特在這首歌中顯得憤憤不平。但他并不完全確信自己的觀念是對的，他有點不安。這是人防御性的表現(xiàn)。他知道人們看不起他，因為他總是很容易被說服，沒有自己堅定的立場。或許他覺得自己永遠也達不到別人的期待，他知道人們對他們這一代人擁有大量的休閑時間感到不滿。他希望那些人消失，永不出現(xiàn)。他希望自己在變老、被別人取代之前死去，就像他年輕時取代上一輩人那樣。皮特甚至都不敢站出來為自己正名，他得靠其代言人羅杰去發(fā)聲。這種恐懼也許是這首歌中最真實的東西。我們都在抨擊上一代人，但其實我們知道，自己遲早也會成為上一代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