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間彌生：苦難里開出生命之花

李冬娟

她早年離開日本，以年輕藝術家的身份遠赴美國，1960年在紐約的前衛藝術圈兒嶄露頭角，1970年盡管受到精神疾病的困擾，仍然堅韌不拔，成為藝術家中的翹楚。面對荊棘遍布的人生和事業，她仍然創作 出生生不息的作品。七十多年來草間彌生在藝術道路上不斷追求，展現出獨特的藝術以慰藉我們的心靈。

欣然接受心靈中涌現的愛、和平和宇宙的信息，繼續創作深切感懷生命的作品。我相信，我在作品中傾注的關心與興趣會變成一種奇妙的生活經歷傳遞給所有人。

——草間彌生

繽紛的色彩，無限的圓點，各異的南瓜，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這是哪位藝術家。近期在香港M＋視覺文化博物館做了一場名為《草間彌生：1945至今》的藝術展，這場展覽是迄今為止草間彌生除在日本之外最大最全面的個人回顧展。步入展廳最先看到的是她滿墻的自畫像，這些作品不像傳統自畫像那樣描繪藝術家的外貌，而是以詭異的風格勾勒出她豐富柔軟的內心世界。為什么畫得如此奇特？看草間彌生的作品，應該先了解她的童年。她的童年浸泡在痛苦的家庭關系中，父親不務正業，母親性格頑固易怒，草間彌生從十歲起就得了神經性視聽障礙，就像梵高看星空是懸轉流動的一樣，草間彌生的世界蔓延著網和點。這些圓點從桌子上、椅子上、身體里不斷長出來侵蝕著她，成為她一生的夢魘。很多人覺得她就是在點點兒，沒什么難度，但只有離近非常仔細的看，才會明白她的世界里有一張無形的網，所以在很多作品里她畫的不是點而是一張網。我們在畫作的側面能夠發現，她的作品大多是先畫底色然后再在底色上描摹出細密的線條，圍住點的線條才是她的筆觸。

展廳里布滿了她創作的各種巨網，有一張非常特別，這種迷幻色調在草間彌生的作品中并不常見，這幅畫的創作日期是日本福島核事故那年，畫中的電光綠與熒光藍的波紋在熒光粉上浮游，暗示著危險的核廢料。《輪回》的題目，更讓我們看到她對人類未來的反思。畫布布滿了波點的形狀，它們既像長在泥土中的根莖和藤蔓，又像交織的身體，表達了草間彌生對自然和生命的思考，既令人著迷，也有未知的恐懼。《圓點南瓜》在草間彌生的作品中一直是重要的主題，對于人格極度矛盾和分裂的她來說，南瓜的大肚子外形好像是她精神上的壓艙石，給她無可替代的強大的安定感。她的繪畫鋪滿了展廳，我們看到了大量的具有象征性和詩意的表達，她說自己的繪畫永遠跟不上她腦海中生成的圖像。每一幅畫都是一氣呵成，幾乎不用做任何的修改。在草間彌生的作品面前，很容易被一種巨大的生命力所震懾。我們可以看到畫里面的矛盾、分裂、掙扎、呢喃，但色彩卻熱烈又自由。畫面的色彩與圖案會讓我聯想到面具、童繪、洞穴、壁畫、地圖等很多視覺符號。如果我們把草間彌生的創作軌跡看成一條線，晚年的她似乎又回到了原點，她對藝術的探索本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圓點，從一點出發，并最終回到了這個起點。這就是草間彌生創造的世界，掙扎、悲痛卻不失愛意，她永遠相信美好，洋溢著剛強的人性，甚至有一種超凡脫俗的心態。

通過草間彌生的裝置雕塑探尋她生命的錨點。認識草間彌生我們多數人都是通過“無限鏡屋”和她著名的“南瓜雕塑”，光芒蓋過了它用織物作為材料的軟雕塑，其實這些軟雕塑才是她創作中的一道大門，通達藝術家的內心世界。《神經的死亡》從博物館的上方一直垂落到地下空間，這些彩色雕塑如懸錘的繩索，像是某種力量或者儀式，把我們從深淵之中拉起，在絕望之中給了我們彩色的希望。自1961年起，軟雕塑一直是草間彌生的創作重心之一。她在象征女性群體的高跟鞋中，在象征工作權利的梯子之中，暗示了女性在家庭、工作、社會之中一直存在不平等。《手》系列的作品用無數填充好的銀色手套覆蓋沙發，用來諷刺時代背景下大量的盲目生產和消費。而在紅色的花中，鮮紅色的手套又變成了一只巨大的花朵，好像被人摘下，失去了生命力。展廳的雕塑作品也令人感動，無數藤蔓相互交織，如火焰般生長，有一種極度窒息的糾纏感，但卻在最上方開出了明艷動人的花朵，這就是草間彌生一生的寫照吧。博物館的B2潛空間里有草間彌生沉浸式的圓點新作《圓點執念——渴望天堂的愛》，許多人可能只覺得好看，但卻沒能理解草間彌生創作“無限鏡屋”的真正目的。當我們走入這個無限的空間，自己仿佛也幻化成了一個小點兒，融入這黑白圓點之中。展覽給鏡屋設定了40秒的體驗時間，很多人覺得是為了控制人流，時間太短不盡興，我卻覺得剛剛好，剛好不夠你擺出美美的姿勢拍照，剛好不夠你沉浸地環顧四周觀察，你就會被叫停，離開這個空間，這與我們的生命不是一樣的嗎？一切都剛好的不夠，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場，融入其中又消逝于此。如果我們把這個浩瀚的空間比作無垠的宇宙，我們是不是也是一個如蜉蝣一般轉瞬即逝的小圓點兒呢？！

藝術是一種對創造的執念，是一種對混沌的探索。把物質世界不可觸摸的抽象感覺實體化，草間彌生的作品帶著能量，讓我們可以走近它，感受到一種極為強大的信念感，仿佛自己漂移到了更遙遠的地方，眺望遠方的城市，仿佛看到了一位老人憑借自己的精神力量和內心深處求道的赤誠，剝開人世間的混亂與迷茫，全力以赴地奔向靈魂所在的地方。想起村上春樹那句話，無論何人，無論何地，人們總要在烏云周圍尋找浪漫的微光活下去。我相信草間彌生的作品帶給我的能量將在我的生活中持續很久的時間，希望也帶給你一樣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