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存定 陳雨倩
(中國-中亞人類與環境“一帶一路”聯合實驗室,文化遺產研究與保護技術教育部重點實驗室,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
近年來,隨著國家層面對考古學科及文化遺產保護的高度重視,以及公眾對考古發掘工作和出土文物的天然興趣,全國各省市掀起了建設考古博物館的呼聲和浪潮,關于考古博物館相關問題的探討開始受到學界關注[1]。國內外均有不少以“考古”命名的博物館,但這些博物館對自身定義和定位均有不同的理解和呈現,在內涵和形式上也與我國現有博物館類型存在混淆[2]。顯然,厘清究竟什么是考古博物館,怎樣建設中國特色的考古博物館,如何創新考古博物館管理運行機制,促進考古學與博物館學的交叉融合,是整個考古和文博行業應該關注的重要問題。本文擬通過考古博物館的背景緣起的追溯及與類似博物館的對比,來解析考古博物館的概念和特征,嘗試對考古博物館的發展定位提出個人淺見,以期對未來我國考古博物館的建設和發展有所助益,不當之處,敬請方家批評指正。
1.考古博物館的起源
考古博物館作為一種博物館類型,最早可追溯至歐洲14 世紀文藝復興的起始階段。新思想的熱潮激發了人們對于希臘、羅馬古典文化的探求欲望,大量遺跡、遺物的爭相搜尋直接促成了歐洲古物收藏的興起。15 世紀航海技術的進步,使商人、探險家利用便利的交通條件將大量來自東方世界的文物帶回歐洲。古物所有者為了滿足古物的收藏存放需求,開辟“奇珍室”作為展示空間,奇珍室內擺放著特制的櫥柜,均被用于陳列不同的古代文物和藝術品等。同時,古物擁有者為提高聲望,將基于私人空間建設的古物收藏室或奇珍室對外開放,吸引游客登門參觀,并在此背景下催生了公共博物館的誕生[3]。顯然,這類古物收藏室由于其藏品主要來源于各種古跡而具有考古的意味,收藏室專門的保管和展示空間又具備了博物館的屬性,因而可稱為最早的考古博物館雛形。1682年主要收藏考古出土文物的英國阿什莫林藝術與考古博物館正式向公眾開放[4]。至此,古物收藏室或奇珍室正式以考古博物館命名,兼具考古和藝術的內涵屬性,即以考古出土文物為主要藏品來源,以相對獨立的收藏展示空間,供部分愛好者研究和欣賞,并逐步走向大眾化。
2.歐洲近代考古學與博物館
19 世紀以前歐洲國家都希望通過古物研究來追溯本民族的歷史,為增強當時新興的民族和國家認同提供實物證據。丹麥古物學家湯姆森(C. J. Thomsen)提出著名的“三期說”[5],湯姆森的后輩沃爾賽(J. J. A. Warsaae)以器物類型組合來斷代[6],英國考古學家皮特·里弗斯(Pitt Rivers)通過器物類型學排隊發展了類型學[7]。他們都是從器物的共存關系、風格演變等推斷年代序列,將古物作為客觀物質材料進行科學理性的分析,這是近代科學考古學立足的前提,因而成為近代考古學研究的基本理論。當近代考古學理論成為19 世紀以來器物研究的指導原則時,博物館展覽展示的革新也在同步開始。1819年湯姆森已將“三期說”理論應用于丹麥國家博物館收藏的文化遺物分類展示[8]。他還親自為觀眾做現場導覽,詳細介紹陳列方案,并對農民觀眾群體給予特別關注,認為這是有意義的激發與教學[9]。1867年“勞動歷史陳列館”在巴黎世界博覽會上首次亮相,對勞動工具進行了時代早晚和發展演變的歸類展示,展現了對人類起源、史前文化的特別關注[10]。1884年皮特·里弗斯博物館的展示中,展品依照類型學標準和器物用途分類,通過器型的演變來反映人類文化從簡單到復雜的演進,注重全面收集文化遺存并強調普通器物的價值。皮特·里弗斯又在英格蘭的法恩漢(Farnham)建立了博物館,在展示中強調出土遺物與遺址間的有機聯系,可謂是考古遺存展示的一大突破,該博物館每天免費開放,還通過舉辦音樂會、戲劇表演等文藝活動來吸引觀眾。在展示理念、教育特色以及營銷手法等方面,皮特·里弗斯“領先了他的時代”,是博物館發展史上的重要先驅[11]。19 世紀以來建設的大量古物博物館如隆德、斯德哥爾摩以及德國的梅克倫堡——什未林大公博物館都接納了“三期說”的理論和器物組合分期斷代,意識到普通文物及其共存關系的重要性,并將其運用于本館遺物的展覽展示中[12]。至此,歐洲近代博物館具有濃厚的考古淵源,借助近代考古學的誕生與發展,博物館學與考古學幾乎同步起源與發展。這個時期歐洲的部分古物博物館基本上已經符合考古博物館的內涵和屬性,無論定名和內涵均可稱之為考古博物館的前身。
3.中國近代考古學與博物館
中國的考古學其實也有著歷史悠久的古物收藏和研究傳統,可追溯至唐宋甚至先秦時期的金石學。中國早期的這種古物收藏和研究與西方有相通之處,都是王公貴族對奇珍異寶的追求和喜愛,也設立“收藏室”等收藏機構和空間,只是在后來的發展過程中,歐洲的古物學與中國的金石學分道揚鑣,走上了截然不同的發展道路。金石學雖然也追求“透物見人”,但強調的是追三代之遺風,感受人的精神風尚,突出文化意義而忽視物的實用功能。這種主客體不分的本體論與強調主客體分離的科學研究背道而馳,注定了作為獨立學問的金石學的解體,在近代科學考古學引入中國之后遭受批判與融合[13]。金石學作為人文色彩濃厚的人文學科研究,其學術水平與學科發展受政治環境、科技發展程度、時代需求等因素影響明顯,金石學不僅沒能發展成近代考古學,對中國近代博物館的誕生方面貢獻也極為有限。中國近代博物館起初主要也是外國教會創辦或中國人為學習西方自然科學技術知識而設立,而后多發展為集自然、歷史與藝術為一體的綜合性博物館[14]。
綜上可知,考古博物館的命名在歐洲有著悠久的歷史和傳統,而在中國還是近代博物館發展演變而分化出的新鮮名詞。近年來國內已出現部分以“考古博物館”命名的博物館,如中國考古博物館、洛陽考古博物館、山西考古博物館、陜西考古博物館、湖北考古博物館等。尤其是陜西考古博物館的建成開放,號稱是全國首家考古博物館[15]。顯然,這里的考古博物館概念應是一個狹義且特別的概念,考古博物館是中國新時代應運而生的新鮮事物,考古博物館的定義是什么,有什么樣的特征,在中國的博物館體系中占據什么樣的位置,扮演什么樣的角色,都是非常值得研究和討論的問題。
1.考古博物館概念的探索
近年來,學界關于考古博物館概念的討論從未停止,從不同視角和立場提出了諸多觀點和認識。有學者從考古博物館應具有的專業屬性上提出看法,認為考古博物館是具有考古學科特點的專題博物館,收藏研究的對象主要是考古發現的遺跡遺物,業務開展需運用考古學理論與方法,觀眾將不止從中觀賞到靜態文物,還能收獲考古工作的動態過程[16][17]。有學者從考古博物館的展覽和傳播的視角給出建議,認為考古博物館的展覽以考古學科知識為生命線,其典型的展覽方式是場景再現、知識鏈接,對專業知識進行大眾化解讀[18][19]。也有學者從考古博物館的建設運營角度發表觀點,認為考古博物館應該依托考古發掘資質單位來建設,由考古人參與策展,體現專業、特色、科普,考古院所建立的考古博物館,能夠融合博物館展示傳播和考古院所的研究和公眾考古功能[20][21]。此外,還有學者提出考古博物館的多元化,認為考古博物館需要依托考古遺址、文化遺產地,突出考古博物館依托實體的特征,甚至科技博物館、工藝博物館等都屬于考古博物館[22][23]。不過也有學者認為有狹義上的考古博物館,并區分出區域型、遺址型、專題型考古博物館[24]。
考古博物館雖然是“考古”與“博物館”兩個詞的組合,但其涵義卻可以有多重解讀。首先,如果考古主要指代的是對考古器物的考據研究,那么考古博物館的涵義與歐洲19 世紀前興起的古物收藏室或被命名的“藝術與考古博物館”并無本質區別,這是“物與人”的博物館;其次,如果考古指代的是具體的考古發掘研究工作及其成果,那么考古博物館就被賦予了專業性、行業性,是關于“人與行業”的博物館;再次,如果考古主要指代的是根據古代人類遺留下來的實物來研究人類古代社會歷史的一門科學[25],那么考古博物館具備了透物見人、見社會、見精神的科學性和體系性,是作為“行業與學科”的博物館。此外,博物館一詞如果包含了庫房、收藏室或陳列室之類的館舍,那考古所或考古工作站內部的考古文物展陳室等形式也可稱為考古博物館,這也正是目前很多考古博物館的前身。
以上可知,學界對考古博物館的認識并未達成共識,討論的概念各有側重但并不全面,有些認識還處于盲人摸象的階段,甚至對考古博物館的定位及與其他相關博物館之間的關系也并不十分清楚,對考古博物館的概念有狹義純潔性和廣義寬泛性的認知差別。為避免博物館名稱上的混亂和博物館內涵的同質化,我們有必要對考古博物館的內涵進行界定和澄清。
2.考古博物館內涵的解析
從歐洲博物館的起源和命名來看,考古博物館的前身已具有悠久的考古淵源并出現“藝術與考古博物館”的名稱。在中國的博物館發展過程中,其實也出現了很多具有考古印記的博物館類型,如中國現有的歷史類綜合博物館、考古遺址博物館、考古與藝術博物館等。但是,從中國考古博物館出現的背景來看,考古博物館不是歐洲考古博物館前身的延續,也不是國內以文物為主要藏品的綜合性博物館的分化,而是新時代黨和國家重視考古工作以及中國考古學研究取得巨大成就而催生的一種新型的博物館形態,是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博物館類型。同時,考古博物館是博物館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主體多元、類型豐富的現代博物館體系建設的優化布局,也是我國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求下,非營利公益性的公共文化服務機構發展完善的表現。因此,結合考古博物館的起源和概念探索以及目前考古博物館的實踐來看,本文認為在我國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考古博物館,至少應具有以下內涵和特征:
(1)考古博物館應是一個狹義和嚴格的概念,具有出身年輕和純潔的特點。考古博物館出身于新時代中國考古與博物館事業大發展背景下,是應運而生的新生事物,是博物館的一種新類型,是考古學科與考古行業的博物館。
(2)考古博物館應具有考古行業的性質和特點。考古博物館在展示宣傳出土文物的同時,也要兼顧考古學科、考古工作、考古人物、考古成果的研究展示,這些內涵既是考古博物館的組成部分,也是宣傳考古行業、助力考古事業的內在要求。
(3)考古博物館的建設管理應由考古文博行業及其衍生機構來組織實施,具有考古機構主導性和專業性。尤其是具有考古發掘團體領隊資質的組織和機構對于建設考古博物館有需求、有意愿、有條件,可以有選擇、分批次建立區域性考古博物館。
(4)考古博物館業務工作以考古學科的理論與方法為指導,具有學科和研究屬性。考古博物館的任務首先是對調查發掘出土文物的分類保護、加強管理、深入研究,然后才是有選擇的展示利用。藏品管理以地層學和類型學為指導;保護研究以還原和走近歷史真實為目標;展示理念以器物組合關聯和文物背后情境的闡釋為導向。
(5)考古博物館的宣傳教育應與考古科學接軌,具有價值導向和理性思維。始終貫徹文物保護的宗旨,重視文物的歷史、科學和藝術價值,向大眾傳遞科學的價值觀和準確的專業知識。以考古人的精神感染大眾,倡導追求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追本溯源的探索精神和嚴謹縝密的考證能力。
以上是站在考古立場上表達的關于狹義考古博物館應具備的一些特點和內涵。顯然,考古博物館具有自身獨特的優勢和資源,但行業較小且起步很晚,想要在博物館數量日益增多的多元化發展趨勢和激烈競爭下立足,考古博物館必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當下首先要厘清與相關博物館的關系,找準自身的發展定位。
1.與歷史類綜合博物館的關系
歷史博物館是以社會歷史為主題內容,進行歷史事與物的收藏、研究和展示的博物館[26]。從歷史的角度出發,展示歷史觀點的博物館均屬于歷史博物館。我國歷史悠久,不同地域歷史文化差異大,在良好的文化環境下歷史類博物館于上世紀初逐漸發展壯大,形成我國目前數量最多、內容最豐富的博物館類型。
考古博物館與歷史類博物館的相似性在于二者均使用考古出土文物作為傳播展覽主題思想的媒介,但歷史類博物館的藏品來源更多樣、內涵更寬泛、時代更悠長。歷史類博物館的藏品來源除了發掘出土之外,還包含了征集購買、捐贈移交等廣泛的渠道,內容除常規的考古文物之外還涉及古生物化石、書畫古籍、非物質文化等復雜的對象,時代上也突破了考古學的界限,上可溯至生命的起源,下可延續當代歷史的發展。歷史博物館展出不同時代的藏品意在表達歷史發展的脈絡及演變,挖掘藏品背后蘊含的時代特征,串接歷史是根本使命,展覽形式以通史展為主,注重藏品序列性和通識性的解讀。而在考古博物館中,出土文物不僅是藏品,也是考古工作成果的體現,來源單一、信息準確、科學關聯,考古博物館對出土文物收藏和研究是考古學學科的研究任務和考古工作的延續,蘊藏著考古學對社會組織及文化發展的學科性解讀。簡言之,綜合歷史類博物館定位的是綜合性和歷史性,而考古博物館突出的是專題性和專業性。
2.與考古遺址博物館的關系
遺址博物館是個由來已久的概念,最早可追溯到1955年英文“遺址博物館”(site museum)一詞出現在《博物館》雜志上[27]。歷經幾十年的理論與實踐探索,目前被學界認可的廣義遺址博物館是指依托考古遺址,以發掘、保護、研究、展示為主要功能的專題博物館[28]。在我國,遺址博物館的發展最早追溯到1953年在周口店北京人遺址建立的第一座史前遺址陳列館——中國猿人陳列館。隨著國內重大考古遺址的接連發現,1958年建立第一座在考古發掘原址上的博物館——西安半坡博物館,成為我國考古遺址博物館建設的開端[29]。從遺址博物館的緣起和發展來看,我國考古遺址博物館從建立之初就具有明確指向性,即在發掘遺址原地建設博物館,館內的陳列展示以考古遺址本體及出土文物為基本內容。近年來也有一些并非在遺址本體上原地建設的考古遺址博物館,而是選擇就近選址建設,與遺址本體相對分隔,如周口店遺址博物館新館、水洞溝遺址博物館等,但本質仍是考古、遺址與博物館三者的綜合體。
考古遺址博物館與考古博物館同樣以考古發掘出土文物為支撐,在內容上突出展示考古工作及其成果,作為社會公眾與考古聯通的橋梁。二者在考古工作宣傳和考古成果展示方面具有相似性,甚至脫離遺址本體的考古遺址博物館可視為小型的考古博物館,但考古遺址博物館仍然不能等同于考古博物館。考古博物館的建設更為靈活包容,可以與遺址松綁,建設選址沒有絕對地理位置的限制,不局限于特定的考古遺址,也無需考慮遺址本體的保護與展示。沒有了位置、內容和保護的限制,考古博物館的形式可以自由多變,陳列內容也更加豐富多彩,利于包容層次多樣的考古內涵。基于二者的共性和區別,可將考古遺址博物館視為考古博物館體系下的特殊分支類型。
3.與考古與藝術博物館的關系
考古與藝術博物館在我國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存在。當前我國考古與藝術博物館的建設運營主體以高校為主,如北京大學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吉林大學考古與藝術博物館、南京大學考古與藝術博物館、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等。很多高校博物館在命名時都加入了“考古”一詞,但在內涵上卻不盡相同。如1993年建成的北京大學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一直以“考古傳遞理性、藝術激勵創新”作為建館理念[30],其展覽既以考古專題成果為主體內容,又兼顧藝術文化交流。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則定位為一座文明史、藝術史教學博物館,收藏也以藝術品為主[31]。
顯而易見,考古與藝術博物館的建設主體多為高校,建設目標主要是配合校內教學、科研工作,為高校教育教學服務,教育屬性明顯。從藏品角度看雖然包含了部分考古出土文物,但大量傳世文物、教學標本和藝術品等都是其收藏物,藏品的范圍和種類相對寬泛。從展示內容和方式角度看更專注于考古成果及其藝術價值的展示,美學與藝術學傾向明顯,展示方式并不一定遵循考古學的基本原理和邏輯。因此,考古與藝術博物館雖然在定名上包含了考古一詞,但其收藏展示對象、展示方法、功能定位及對社會公眾的開放程度等與本文所探討的考古博物館仍存在明顯差異。
1.收藏保護——考古成果的專題博物館
收藏保護文物是博物館的基本功能。近年來,考古發掘機構在工作實踐中積累了大量的文物藏品,這些出土文物急需修復保護和收藏管理,考古博物館的建設將有效解決出土文物的存放空間和后續保護問題,達到“物盡其用”的目標,收藏保護出土文物是責任也是使命。考古博物館的收藏保護是考古工作的延續,遵循著“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的方針。作為考古成果的專題博物館,首先應是考古出土文物的庫房,按照發掘的遺存單位收藏保護出土文物,無差別對待出土文物和發掘資料,應收盡收。同時也應是文物修復保護的實驗室,依輕重緩急,分門別類地搶救性修復和保護出土文物。
作為收藏保護考古成果的專題博物館,考古博物館的建設一般由考古發掘研究機構牽頭,緊緊圍繞考古調查與發掘成果的收藏與保護,成就考古博物館的專題性。與其他相關博物館對比來看,考古博物館的文物收藏態度是“既全又專”。“全”主要體現在對待考古成果的一視同仁,考古出土文物的收藏應系統全面,注重文物出土背景的關聯和組合,不以精品、孤品為榮;“全”還體現在藏品除了考古成果之外,還可以包括與考古成果直接相關的考古人物、考古發掘工具、文物保護儀器設備、有意義的考古生活物品等資料。“專”主要體現在只收藏考古出土文物而不涉及傳世和社會文物;“專”也體現在收藏文物來源的單一性、文物信息的準確性和藏品管理的專業性。考古博物館的文物保護流程是“全鏈條式”。由于考古博物館的出身和背景,文物保護工作從考古發掘現場的臨時性保護開始,逐漸會遞進到考古出土文物的專門性修復與保護,然后再轉入庫房日常養護的預防性和跟蹤式保護,實現文物保護的全程系統保護,讓暫時不能活起來的文物至少能安然無恙、以備利用。
2.研究教育——考古學科的專業博物館
考古學科是一門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多學科技能與知識交叉運用的復雜學科。作為一門學科,理應有自身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32],歷經百年大發展的中國考古學是具有中國特色的考古學理論與實踐創新,要意識到考古作為學科得以長足發展的關鍵,目前鮮有渠道傳播的問題[33],而考古博物館理應是這個體系和渠道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專業博物館,考古博物館應是深入開展考古學研究的學術機構,充分利用考古資源優勢和學科交叉合作,多元視角解讀文物內涵價值,達到透物見人、見社會、見精神的考古學闡釋目標。同時考古博物館也是考古專業人才培養的教育教學基地,考古文博相關專業的學生可以利用考古博物館的資源和平臺,理論結合實踐,更好地理解掌握考古學專業知識和技能,并學以致用,滿足考古學科實踐性強的專業需求。
作為考古學研究與教育的專業博物館,考古博物館首先是一個科學研究機構,掌握第一手的考古資料,承擔著考古文物信息的闡釋重任。其專業性主要體現在:(1)從傳統考古學研究的角度來解讀和闡釋文物背后的信息,力求科學準確;(2)從新考古學闡釋理念出發,更新物質文化研究思想,多層次全面系統挖掘文物信息;(3)在多學科交叉融合視域下,廣泛借鑒相關學科的技術方法,多元視角綜合闡釋出土文物信息。不過,考古博物館畢竟又是個博物館,太過專業的信息需要公眾轉向,即將學術性的信息進行二度改編和創作轉化為通俗性的信息[34]。具有教育職能的考古博物館,不僅是對公眾的社會普及教育,還有對考古學相關學科學生的專業教育。既要在啟蒙教育中撒下考古的種子,也要在專業教育中培養選拔考古的苗子,在實踐教育中結出考古的果子。讓“考古種子、考古苗子、考古果子”在考古博物館的運營中形成良性內循環,讓熱愛專業的人干專業的事,保持考古人才的內生動力。學術機構和專業人才的雙向加持,使得考古博物館在遺物內涵闡釋和專業教育上,達到其它博物館難以逾越的專業高度和深度。
3.宣傳展示——考古工作的行業博物館
考古是一個小眾但相對特殊的行業。一方面,隨著我國文化產業的日益發展壯大,部分“盜墓”題材的小說、影視和鑒寶類節目錯誤引導了社會公眾對于考古行業的認識。另一方面,社會公眾對考古工作及考古發現具有盲目的探知欲望卻又苦于缺少了解詳情的渠道。作為行業博物館,考古博物館是考古工作的展覽館,可以借助考古工作的“近水樓臺”和豐富的文物資源優勢,活化利用,通過考古成果的“物”展現考古工作的“人”和考古行業的“組織”。同時,考古博物館也是考古行業的發聲器,為考古行業和考古事業鼓與呼,既滿足社會公眾的求知欲望,提供一個了解考古工作和成果的窗口,也引導社會公眾樹立正確的文物價值觀,理性看待和理解考古行業的貢獻與意義。
作為展示考古工作的行業博物館,展示最新考古發掘收獲和最前沿考古研究成果無疑是考古博物館的功能所屬,但展示考古學的研究歷史和考古學科的發展歷程,科普考古理論、方法和技術,更是考古博物館作為行業博物館的職責所在。展覽展示中的考古文物是最核心的展品,既是調查發掘、修復保護及研究闡釋等考古工作的集中體現,也是一代代考古人扎根田野的精神寄托和考古行業篳路藍縷發展壯大的歷史見證。與其他相關博物館相比,考古博物館的展品既可以是考古的實物,也可以是考古課題研究、考古事業成就、考古人等衍生內容[35]。考古博物館的展覽講求透物見人,但不僅要見古人,還能透過這些古物看到今人的學術貢獻[36];從考古學理論與方法出發,采用物證闡釋、情境闡釋、關聯闡釋的方法,形成區別于編年通史類的展示思維和邏輯;在展線中插入考古學者介紹,將故事融入遺跡、遺物的專題展示,使考古博物館展覽貼近生活,減少專業知識帶來的生澀感和距離感,讓公眾了解考古報告中豐富的內容[37]。同時考古博物館作為行業博物館,是考古行業的宣傳平臺,理應承擔起行業文化的宣傳展示責任,堅守行業宗旨,記錄行業歷史,弘揚行業文化,以科學理性的方式糾正公眾對考古行業的固化認識[38]。考古工作成果作為公共資源,需要及時對公眾開放,以實現公眾文化享受的權利[39],考古博物館也應考慮到觀眾認識的欠缺,可以整合行業資源,以開放考古發掘現場、組織參觀考古工作實況等形式的社教體驗活動,嘗試多樣化的教育形式普及考古成果,將晦澀難懂的專業知識以大眾喜聞樂見的形式呈現出來,成為溝通考古行業與社會大眾的橋梁,滿足公眾多樣化的精神文化需求。
脫胎于古物陳列室的博物館考古遺物收藏,隨著近代考古學理論的誕生及其在博物館展陳和教育中的應用,實現了歐洲考古學理論與博物館實踐的碰撞融合,形成了考古博物館的前身。中國的金石學與歐洲的古物收藏類似但并未發展成近代考古學,也未促成中國考古博物館的起源。與歐洲考古博物館的發展路徑不同,中國的考古博物館是新時代中國考古工作以及考古學研究取得巨大成就而催生的一種新型的博物館類型。
考古博物館由于具有考古發掘研究機構的主體性、考古成果的專題性、考古研究的專業性和考古理論方法的科學性等行業優勢而自成一類,與綜合性歷史博物館、考古遺址博物館、考古與藝術博物館等相區別,成為考古行業發展的主要見證者和宣傳者。為了能夠在競爭日趨激烈的博物館主體多元體系下立足,考古博物館需要秉持作為考古成果收藏保護基地,考古學科研究教育陣地,以及考古行業宣傳展示平臺的發展定位,在新時代背景下實現考古遺存、工作實踐與社會公眾的互通交流,為提升全民科學文化素養、傳承中國優秀傳統文化、滿足公眾精神文化需求做出中國考古的貢獻。未來我國考古博物館的建設還可能面臨如運營體制機制不成熟,人才隊伍不穩定、文物去向有沖突等問題,都需要考古博物館堅守自身底色和特色,堅定自身功能定位和價值導向,走出特色化創新發展之路,促成未來考古博物館的良性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