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妹之旅

龐滟

招娣垂頭坐在被告席上，她有些恍惚，好像在夢中。她的眼前出現了媽媽的面容。

離開家時，病弱的母親抹著淚對招娣說：“大閨女，媽心里有件事一直放不下，幫媽去城里找找你妹妹，心里愧得慌，死也閉不上眼睛啊！之前一直騙你們說妹妹被人拐走了，不是那回事啊。你妹妹兩歲那年，高燒把耳朵燒聾了，還燒成了肺炎，家里太窮治不起，你弟弟才一歲。沒法子，把她放到城里醫院門口了。她戴著一個桃木項鏈，和你脖子上的一模一樣。這些年，我總是夢到她，一個小人兒在雪地里，哭著喊媽媽……”

來到城里的招娣，找遍了福利院和孤兒院，都說記不清有這樣的孩子。招娣身上的錢花光時，水站隋老板聘用了身強體壯的她，一再叮囑：“只管送水，少管閑事。”

這天，在一條小街道上，一個頭在流血的白發婆婆躺在地上呻吟。招娣湊上前去想幫忙，突然想起老板的叮囑，伸出的手像碰到刺猬一般，縮了回來。

走開很遠的招娣想起母親的話：“出門在外，多積德行善。”她又掉轉了電動車頭。

招娣對圍觀的人懇求：“這大姨有生命危險，咱們大家伙一起把老人家送醫院去吧！”人們匆匆的腳步沒有駐足太久，也沒人回應她。

招娣想找一個證人和她一起送老人，圍觀的人都陸續離開了。她猶豫著也轉身離開了。剛走出幾步，她扇了自己一巴掌，自責道：“這要是俺老媽，救不救？”招娣抱起老人時，聽到她虛弱地說：“孩子，你是好人啊。”

招娣放好老人，騎上電動車時，看到對面的花店門口站著一個抱百合花的白衣女孩，在對她豎起大拇指。

招娣把老人送到醫院，護士讓交住院押金。她急忙解釋，自己并不認識老人，只是幫忙。護士從老人身上找到一部老年機，聯系上了家人。

招娣救了人，被隋老板批了一頓，一直處在忐忑不安中。她回了老家，不想再進城了，想逃開這個從天而降的禍事。弟弟說，母親的病比以前嚴重了，吃的東西很少。招娣流著眼淚把自己遇到的委屈事和母親說了。母親撫摸著她的頭，語重心長地說：“閨女啊，別怕，身正不怕影子斜，回去面對吧。人不能做虧心事，否則一輩子都不安寧啊！”

一天，招娣回到水站時，看到幾個男人正對隋老板推推搡搡。老板故意大聲喊：“招娣跑了，不在我們這干了。她撞沒撞人，我可不知道。”

招娣蒙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隋老板被欺負，也不想蒙受不白之冤，不顧一切沖了上去。結果，招娣和那幫人都被警察帶走了。

“咚”一聲沉重的木槌響過，驚醒了招娣，她聽到審判長大聲宣布：“全體肅靜，現在開庭。”

招娣抬起頭，對面的原告正對她怒目而視。她茫然地望向旁聽席，除了好心的隋老板，再沒有她認識的人。聽說被救的婆婆一直昏迷不醒，她多希望老人家能睜開眼睛說出真相。

法官要求證人出庭時，一個吊兒郎當的紅頭發男青年站了起來，大聲說：“我可以給原告作證。”他甩了甩長頭發，繼續說，“肇事現場就在我家花店對面，我親眼看到被告人招娣騎著電動車，撞倒了原告的老媽。”他成了全場目光的焦點，大家都唏噓不已。

隋老板站起來，氣憤地說：“年輕人，你確定看到了嗎？不要昧良心做偽證，好嗎？我張貼了尋找證人啟事，還沒找到證人，但我相信招娣，她沒有撞人，是在幫人！天地良心，法律公平公正，不能聽一面之詞把施救者變成受害者吧？”眾人議論紛紛，法官說了幾次“請安靜”，現場才停住爭辯。

招娣始終垂著頭，像一截被砍伐后留下的木樁，默默忍受著悲傷。法官和原告的律師對她提出很多問題，她只重復一句話：“我發誓，我沒撞人，老人不是我撞的！”

即將休庭的時候，兩扇沉重的門被推開了。閃亮的陽光里，一個白衣女孩飄了進來，帶著百花的香氣。女孩溫暖地看了招娣一眼，然后對著法官不停打著啞語。

紅頭發證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陰陽怪氣地說：“話都說不出來，還想當證人，真搞笑！大家別理她，這是我媽撿來的啞巴，總跟我作對。”

女孩走到法庭前面，用肢體表演著想說的話，她想證明招娣是無辜的。這是一幕精彩的獨角戲，女孩演到最后，法官還是不懂地對她搖頭。她無助的黑眼睛里有委屈的眼淚在顫動。

招娣走出被告席，來到女孩面前，盯著她白皙的脖子看。她突然抓住女孩的手，激動地說：“妹妹，姐姐終于找到你了！”所有人都被驚呆了。

“我失蹤多年的妹妹也不會說話，脖子上就有這樣一塊紅色胎記。妹妹啊，咱病重的老媽天天念叨你，說愧對你，不該把你弄丟了啊，就想看你最后一眼啊！”

白衣女孩淚流滿面，和招娣緊緊相擁。招娣對著審判席撲通跪下，熱淚滾落，懇求道：“如果法官判我有罪，請寬容我幾天，等帶著我妹妹見了我媽最后一面，就回來認罪。”

法庭安靜得好像被凝固了。原告站起身，大聲說：“審判長，我申請推遲審判，都是爹媽養的，讓這肇事者帶妹妹回家吧，去見老人最后一面！”在一片掌聲中，招娣把桃木項鏈戴在了白衣女孩的脖子上。

正在這時，法庭的大門又開了，兩位中年女人急匆匆趕來，其中一個女人拄著拐，另一個紅衣女人說：“法官，我來晚了，我是這證人小桃姑娘的媽媽，我去接她的手語老師了。我姑娘雖然不能發聲，但看到了尋找證人的牌子后堅持要來做證人，我和她老師都支持她。”

“哎，我說，小桃媽媽，你們一家人怎么回事啊，你兒子做證人，說被告撞了老太太，你家姑娘也做證人，說被告沒撞人，這不是打自己臉嗎！”旁聽席上有人大聲說，引來一片哄笑聲。

紅頭發青年溜邊兒要逃，被紅衣女人一把抓住，扇了一巴掌，怒道：“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你做得啥證明？出事那天你在大連，你咋看到的？你千里眼啊，還不快滾！”紅頭發青年在一片哄笑聲中溜掉了。

小桃的手語老師給法官翻譯小桃的講述，說小桃一直在現場，招娣沒來時，老人已經躺倒在地上了……法官當庭宣布招娣無罪。招娣和三位好心人擁抱在一起。

招娣的母親見到失蹤多年的女兒小桃激動不已，母女抱頭痛哭。她單獨留下招娣問：“閨女，你妹妹脖子上是沒有胎記的，媽記得。可她的桃木項鏈的確是你爸親手做的，這是咋回事？”

“媽，桃木項鏈是我給小桃的。我覺得我的妹妹就是她這樣善良的一個女孩。我想把她當親妹妹待，不想讓她再孤單了。法庭怎么判我都不在乎了，能找到這個妹妹就值得了。”

“好閨女，媽的心愿了了！你代媽照顧好這個妹妹。”招娣的母親安詳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