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漂移

聶升舉

華容道

一場盛大的追殺和逃竄，在一個極細簡的字里

結束，并繼續創造新的懸疑。

——云夢澤的淤積深處，

戰船、鎧甲殘骸隱匿，暗箭閃光：

我一會兒是曹操，一會兒是關羽，一會兒就是這

無跡可尋、隨風搖擺的羊腸小道，

被脫軌的江水反復深埋又掘出來，抽打。

而鬼魅般的縱火者從未變節：迎上去，我是奸賊，

無論東風西風；退下來，我是義士，

無論官方民間；站在原處，

我又會被一個鎮守廟堂的符號，取走首級。

清江畫廊

綠色，是游魚重回云朵飛翔的密道，

鳥，風，卷柏，

未被修飾的聲音與單一顏料，構筑瞳孔

沖動卻無法述說的美。

巖壁噏動，洞穴的呼吸原始，

漁民，用斷根的消失讓隔河巖大壩呈現

可持續繁榮——

清水堆積，它埋葬了無數遺跡也成就了

許多被向往的孤島。我們，

是被拒絕的，

因為我們曾讓魚鰻夭折，金絲猴

流亡，青山被攫索而枯黃。

站在三層樓的游船頂，陽光

拒絕將來人的影子和喧嘩，投進波紋深處。

石油

石油古老，沉寂，內心埋著

深刻的往事。

當被挖出地層，

在發動機里接受紅綠燈的指引，它隱藏了

每一次綠燈下的燃燒，

是在用死亡冷靜地儲備紅燈中的自己。

怪異的事常常發生：

厲叫中，有人從綠色變成紅色，再變成黑色，

并在若干億年后確定，是石油。

伏天跋

桔子黃了，拿捏大氣層的獸與我們隔著

數得清的空白。你說，

活在虛火旺盛的時代是不安的，

所有事物都已趨近

知覺死亡的臨界點：雪山融化，海水升高，

漸失漸退的陸地上，林草

踮起腳為煙囪降溫。我們站立橘子樹下，

把醫院置之事外，談起

森林中避難的隱者，談起發展權以及

歐洲、美洲、亞洲、非洲……

當談到厄爾尼諾現象時，空氣沸騰，仿佛

一下子戳中了地球的命門。

柳傳

曾經柳絮飄飛的溪溝，如今是

柏油馬路，但仍被懷古的情結打造得

柳葉成蔭。

我每天出入這里，仿佛

活在一種變與不變的遺產中。

春天，真的沒有缺席過。

垂柳，白柳，紫柳，云南柳，湖北柳……

不同的地方，它以不同的名字造訪

我們深愛的親人。

我的老家，怎么也糾正不了錯把柳樹喊楊樹，

濃重的方言中閃爍著

遙遠的官話：

它在，隋煬帝的御賜里。

——有時，你需把握好歷史和現實的恍惚。

柳絮，楊花？

風正滿世界幫我們整理

背影丟下的辨識度。

老郵箱

演自己的戲，

靠在某個僻靜處，為自己

孤老送終。

愛過的人間，

在曾經熙攘的綠色方寸內，

鏤空所有悲歡離合，

在看不見的廣闊中重塑

新的恩怨。

愛過它的星球愈遠愈暗。

——空茫，

是唯一留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