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仁,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曾獲“中國當代優秀散文詩作家”稱號、《莽原》文學獎、《詩歌月刊》年度詩歌獎、第十一屆中國散文詩天馬獎、第十八屆黎巴嫩國際文學獎、第六屆中國當代詩歌獎。作品發表在《人民文學》《人民日報》《詩刊》《星星》等報刊。部分作品被譯成英語、意大利語、德語、法語、西班牙語、泰米爾語、日語、韓語、希臘語、俄語、荷蘭語等。著有《養拙堂文存》(九卷)《平原書》《平原歌者》《平原善辭》等。
或許是一支醒著的曲子接近尾聲,便將一個沒有曼妙的歌謠,嵌進沒有紅嘴藍鵲噤聲的暗時光。
偌大的山巒峰巔,舞動著歷史松柔的觸角,在一個波光粼粼的清晨,悠然驚醒。
大山掌控森林上空的星辰,此刻響起的鐘聲,多半會看清自己的力量和裸露的巖壁,莊重地回憶夜色中的靜。
時間也會吞噬意念中的多彩云翹,最終,在某個維度消失。
究竟有多少往事,不動聲色地鍛造著太行山脈的這節歷史,甚至設想著一尊不朽石碑的構圖,以燦爛的光芒,輝映山民后裔的童心。
任何一次夢的節日,自迷惘中開始陶醉,堅韌地呼吐出舒展的山風,縱使是凄美的呻吟,也不再是虔誠的順從。
已經沒有多少余光了。
我愿意整夜聽風聽雨,看心靈的巨石,高懸于紅色的山體之間,重書剽悍的千里眺望。
脊骨
一次偶然,我熱切地向往高遠的峰巒,牽著手,緩緩向上攀升。
山的巖頁,清晰地記載著生命的年輪。
在這被打磨的金黃阡陌中,尋找天空的翅膀和大自然寧靜的饋贈,尋找血與火的一次次曝光。
或許,沉默的,并非耳畔回響著大地的無聲召喚。
像曾經歷過的某種期許,已發出鼓樂般的激蕩氣息,詮釋這段神秘而遙遠的跋涉。
我看到雨后的山楂林,在一片濺濕的紅色中肅立,將干凈與強硬,連同緩慢蕩起的一樹漣漪,重鑄成一輪紅日,獨自照耀一個人的心空。
季風已在詩之潮中鼓噪,熟了。
只有冬天的朔風和杜鵑鳥的啼鳴,才能在巖石般深沉的眼眶里聚積最后一滴血。
拋卻匍匐的脊骨,便能在生與死中化為星象——
抑或墜落于大地,抑或輝映于星空。
一場雨不足以穿透大漠與煙塵,但它會在巖殼之上,長出青苔,默默地涌動,漫過一個季節又一個季節。
聲色之幻
聲色漸暗。流螢熄滅。
林間的麻雀又開始了鳴叫。
而你的心思,仿佛山峰上的薄霧,一層一層,無從拾掇。
我寧愿自己是北方透明的雪花,在陽光下消融。
之后,雨水落下,稀釋文字中跳躍的火光。
黃昏從田野里走來。
通體上下,滿是青草、鮮花和泥土的異香。
我決定泊在北太行的修辭里,或隱于夕暮,或明滅于午時。
一顆星辰,一片羽毛,一塊石頭,微不足道。
我分明看見,躲在山谷里的畫眉鳥,已輕輕推開散文詩的門扉。
天空,浮游著大朵的白云,我愿意數著雪地里的足印,捕捉冬晨的花朵。
萬物在陽光下已化成碧綠的春水,只有晚霞喚起的炊煙是恬靜的。
我不禁笑了,且以微醉的神情表達這份亙久的感激。
此時,你站在大山旁,斜斜地看我。
我的形象,其實并不在我的文本里。
如今,我已無力描述自己的形態、聲音與色彩。
太陽光
猛然抬頭,從你消瘦的背影中,倏忽瞥見早逝的年華和清晰的淚痕。
是的,一次兩手空空的旅行,可接近因貧困與卑賤所造成的意識空白。
在遼闊的平原大地,我想擁吻一個真實的世界。
我想以藝術之名,拋開一切惱人的虛狂,搜集陌生的靈感。
以清晨落下的第一聲雨點和深度休眠的音符,揮舞著長斑的長詩,像密集的一排排浪花,洗濯清晰的往事
枯榮易變。
眨眼之間,在時光的縫隙里,我既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又看不見兀自飛翔的一行白鷺。
你的影子,或蹁躚,或迅疾,或遁于無形。
來日漫長。
星星與月亮,在晨光中消隱。
要愛,就愛她縹緲的遠山暮雨,不借閃電驚雷,也不沾染塵世的溫度,靜悄悄地,在不經意間,一一重現。
包括我的田壟、樹木和青青草地。
——這是激情的驅使,還是命運的布局?
在燈火闌珊的歡笑中,我并沒有忘記陽光的溫暖和晴夜時的愛撫。
記憶的門
時間在艱難的盤旋中近于停滯。
碩大的身軀雖然老態龍鐘,卻奮力地高舉一把詩的旌旗,企求以袒露的傷口,佑護彎曲的距離,以及一切弱小的生命。
有人頂著一方井的天,讓幻覺與謊言瞬間毀滅。
太陽如捉迷藏的頑童,紛紛駐足,以懷疑的光束,漫過野花,漫過苔泉,漫過習慣的面孔。
我忽略了四千九百年前的神靈,沉浸在被他們浸染的山色水光之中,聽皮埃爾·勒韋爾迪的詩句在一本書里竊竊私語。
環顧四周。
有一雙驚惶、焦慮的眼神,在無序的圖景中。從愛情的地獄走來,貪婪地變幻著方向,以此遮掩幾近凝固的笑聲。
我仿佛看見一位行將老邁的抒情詩人,面對陽光,面對無端轉移的虛飾,雙眉緊鎖,蔑視人們無法理解的高貴。
誰會懷疑,蒼涼的塵世有金色的太陽存在?
所有撥弄記憶之網的花草葉片,均塵封于歷史的殿堂,無法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