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漫蕾

我害怕別人觸碰我的手。有一回同事們在互相觀察指甲蓋上月牙長勢情況,順其自然地拉起我的手掌觀看,就在掰直五指那瞬間,她觸碰到濕漉漉的掌心,問我為何洗完手不擦干。我尷尬地回應,其實是手汗。
“突襲”帶來的尷尬場面常常是轉瞬即逝的,那些有所準備的接觸更讓我不適。從敲定與甲方領導會面的時間起,我便開始焦慮——握手環節該如何避免出太多手汗?然而越是焦慮緊張,手汗愈發滲得起勁。以至于碼字時,手汗把電腦鍵盤都浸得濕嗒嗒的,但凡手指滑過的字母鍵均有水分殘留,不得不用紙巾擦干。一張紙巾經由掌心以及十指流浪一遍,便已軟成一團。辦公桌上總是堆滿這樣的紙團。有一段時間,我的安全感來源于口袋里塞滿的紙巾。后來在會見甲方領導時,我都做好握手前一刻迅速用紙巾吸干掌心汗液的準備,握手那一刻才免去對方投來異樣的目光。
上學時代的難題則在于作業本的紙張常常被浸濕,圓珠筆在潮濕的位置寫不出完整的字跡。每當考試或者作業繁忙時,我不得不放一片紙巾在掌心,拇指、食指和中指握筆的同時,無名指和尾指抵住正在吸汗的紙巾。不僅如此,白天手汗過多,晚上洗澡時,十指泡水里一段時間后抽出,立即變得皺巴巴,蒼白老態得如同七旬老人之手。
中學時學鋼琴,我的十指在老師全神貫注的凝視下,手汗一發不可收拾,把整排黑白鍵都彈出反光的水滴。雖然老師假裝未察覺任何異樣,但我羞愧難當,還隱隱擔憂鋼琴會因水分過多而壞掉。滑溜溜的手指在鍵盤上的把控力不夠,落指與轉位都有失精準,我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師會不會怪我手汗多而彈不好”上,譜子在腦海里一片空白。有一次,我對老師說,我不喜歡彈鋼琴了。此后再也沒有去練琴。但其實,它曾經是我的夢想。
尷尬的場面還有第一次與男友牽手、大學體育課與同班男生練舞、公司團建時與同事們手拉手奔跑……
手汗嚴重是件難以啟齒之事。連父母也只略知一二,而不知其嚴重性。我曾瞞著家人,獨自去看醫生,診斷為手汗癥——一種由汗腺分泌過于旺盛引起多汗的疾病,是因局部交感神經損傷或異常生理反應。醫生建議我緩解焦慮、學會放松、避免過度緊張,癥狀會有所減輕。若想要根除,可以嘗試微創手術。
有時候我會疑惑,到底是為出手汗這件事本身感到焦慮不適,還是因為缺陷與不足引起別人嘲笑而懼怕不安?
據統計,我國有6000萬手汗癥患者。某知名歌手因唱歌時手汗過多導致麥克風短路壞掉;某知名主持人也曾在節目中透露,小時候因手汗問題而心生自卑。當我找到許多不被微小缺陷阻礙的有志者成材的案例后,焦慮似乎尋得了出口。曾經難以啟齒的毛病,漸漸適應并毫不忌諱地向同事朋友展現,甚至有時還自我調侃一番。
有一點可以斷定的是,緊張會使手汗嚴重,但處于放松狀態時,汗液也并不是完全消失,它處于一種伴隨狀態。只要雙手觸碰物體,汗腺就會敏感起來。阿德勒心理學提到,我們無法改變客觀事實,但可以改變主觀解釋,既然手汗癥是客觀存在的事實,我何不勇敢接受它,接納不完美的自己,并且重新喜歡平凡普通的自己?
(徐鴻羽薦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