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
城市,像頑累的孩子,睡覺時間聽故事。
夜,路燈下散步的人,是樹的復制品。
她每次停下來,街面活躍的事物就更多一些,我會聯想到孩子,他們嗷嗷待哺。
我們是富人。持有靜態的鳴叫,完成對白天的深加工。
一個南方朋友,受過傷的那節手指常常叫醒他:孩子們需要坐在早餐椅子上等煎蛋、面包、粥。
而北方,并非花海相伴,親愛的朋友,跟你身處三十九度拉響的警報極為一致,我們也需要服下一片白色退燒藥,跟骨頭的疼痛說再見。
站成一棵樹時,語言最為匱乏,大地上那么多站得直直的杠桿,都在找自己笨拙的支點。
備忘錄,最簡單的一份安排,無休止地執行或不執行;房間,被褥和床單是單詞,以透視的方式,呈現生命、疲勞與困頓。
我帶著孩子走進花園,想著如何告別這一天。時間,可以是飛過的鳥身上飄著的羽毛,也可以是一枚枚針尖,在仙人掌上爬。
或另一番場景,櫻花成片點在半空,孩子快快長大,他眼睛里寫滿一個父親的期待。悲傷的是,櫻花正在離去。
風再次捂緊我,傍晚后,是一匹馬,我們可以策馬疾飛。而身后,等待我的屋內一杯水、一張褶皺的字條,提醒我:過了清明,才有春天的樣子;那些舊的語言,對著自己傾訴。
雨季,要來了。
爭吵還是發生了。跟幸福突然來臨一樣,沒有前兆,沒有預設,更沒有防御。在討論盾牌長滿槍眼兒的問題上,沒有更好的參考題。跟戰場類似,沖鋒和斷后,都是你的選項。
于是在洗手原則上,去盥洗室還是去廚房,成為空炸前的預警地。
我終于卸下七天的穩重,在一聲突兀的呵斥中。沉默與爆發,是一個梯形。穿過線條,需要中間留出一個水果的位置,邊上是水果刀。這種打開,又像中止一次突擊。赤紅的戰場,卻上演了另一場盛宴:紅酒,餐廳,燈光,我看到隱忍和妥協在杯中晃動。
今天是驚蟄。
冬眠后的性靈容易蘇醒,而蘇醒后的傍晚離細雨更近。家里的女人恢復了容貌、聲調,我也放下戰爭、貧困、疾病的新聞,順著她環繞的手臂,轉了過去。
她不要的那個包,又背起了。拋棄、撿回,跟雨的迂回一致,拖延癥。
有雨的日子,容易傷情;雨水太密,睜不開眼睛。而這次,她選擇在漫長雨季,開始收集雨水、閱讀,擬一份氣候報告——
她背上背的包,就是我們的日常,因為忙碌,雨水從破損處滲漏,如果地面不是因為蒲公英在到處飛,那里早就一片荒蕪了。
男人,五十多歲,突然說,他這一生是不會幸福了。原因是將自己藏了起來。
他有收藏的習慣,所有的玩具、讀過的書,都悉心保存,唯獨幸福不知如何安放。為了讓下半生不至于淪陷,他甚至開始轉移——靈魂和幸福,以旋渦的方式。
夜里,他折紙飛機。這個最簡單的自制玩具,每次起飛,動作都到位,飛得卻像一條魚。
夜更深時,他收起漸漸下墜的腹部,仿佛自己就是一架紙飛機了。
不要猜測他們在做什么。不一樣的身姿,燦爛的額頭。紅燈閃爍二十秒內,短發女生、馬尾辮姑娘,都在輕輕擺頭,兩個小伙兒一左一右,守著她們。
關于年輕,特別在春天,贊美會失真。
我坐在車里,嫉妒毫無征兆地偷襲。他們的氣息誘惑著我,竟牽動紅燈將悲傷放大。
有的概念經過春天,如一場肅靜的洗禮,萬物會日漸清晰,猶如這些面色紅潤的少年。而我將獲得一張合影,在路口攝像頭里,作為一首詩的前言。
小小葡萄花,只是一個開始。沒有人會侵犯,她的菩提,她的世界。走進去,就是一次瑜伽。
她認為是自然課。就得學園丁,撒下種子,等待雨露長出嫩葉,繼而修剪枝丫,只為結出一串串珍珠。作為自然課跟試驗打過交道的我,叮囑她需要設想茂盛和枯寂,過于呵護,可能是更大的傷害。
她執迷觀察,上癮于嫩葉帶來的綠意,樂此不疲。
也許,喧囂之外,她只是在索取自己的平靜,而龐大的未知在疊加,跟藤蔓上無數個親吻的復制,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