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學榮 汪 洋
音樂教育學是研究音樂教育理論與實踐、揭示音樂教育現象及其規律的學科。它是一門人文社會科學,將立德樹人、以美育人、以文化人等理念貫穿于音樂教育全過程,以培養全面發展的人為根本目的;它又是一門交叉學科,是將音樂學與教育學互滲融合的學科,近年來又與心理學、哲學、社會學、人類學、認知科學、教育神經科學等相互交叉、滲透融合。
1.從音樂教育學學科發展的歷史動態看,歷經了“音樂教授法、音樂教學法、音樂教材教法、音樂教學論到音樂教育學”的發展與演變過程,體現了其學科意識的形成與發展過程;1989年9月國家教委將“普通學校音樂教育學研究”列為全國“七五”規劃藝術教育科研重點項目,曹理教授帶領課題組成員繆裴言、廖家驊等開始了這一研究,先后召開了四次會議,最終于1993年出版了課題研究成果《普通學校音樂教育學》,后來有些學者陸續出版了有關音樂教育學的相關著作,如《高師音樂教育學》(王耀華等,1996)、《高師音樂教育學概論》(李德隆,2004)、《新編音樂教育學》(朱詠北、王北海,2005)、《后現代音樂教育學》(管建華,2017)、《音樂教育學概論》(馬津、馬東風,2017)、《音樂教育學概論》上下冊(廖乃雄,2018)、《音樂教育學教程》(楊和平、鄭茂平,2020)等著作,促進了音樂教育學的學科不斷深入發展。
2.從音樂教育學的研究視域看,包括音樂教育哲學、音樂教育史、音樂教育心理學、音樂教育社會學、比較音樂教育學、音樂課程論、音樂教學論、幼兒音樂教育學、特殊音樂教育學、音樂教育管理學①曹理主編,繆裴言、廖家驊副主編:《普通學校音樂教育學》,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6-8頁。等;近年來,音樂教育學呈跨學科、跨領域發展趨勢,如從某種特殊的視角展開對教育研究的音樂教育神經科學、音樂教育生態學、終身音樂教育學等,其研究范圍逐漸擴大,體現了其學術自覺的不斷深入與自我完善。
3.從音樂教育學研究視角與方法看,與哲學、美學、歷史學、民族學、音樂學、教育學心理學、比較學、文化學等多種學科理論與方法有密切的聯系和交叉,標志著音樂教育學學術研究呈融合發展趨勢;從音樂教育發展的全球化語境以及音樂教育學的比較研究看,國際上一些有影響力的音樂教育體系逐漸引進到國內,同時“開展了一些有特色的國家、地區、民族的音樂教育史、教育制度、教育思想、教育內容、教學方法等的綜合比較研究”②曹理:《外國音樂教育研究叢書》主編“前言”,轉引自謝嘉幸:《德國音樂教育概況》,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3頁。。1991年曹理先生帶領課題組成員(繆裴言、謝嘉幸、劉沛、楊立梅、李妲娜、尹愛青、魏煌等)進行了全國教育科學“八五”規劃“外國學校音樂教育研究”,選擇五個國家,如美國、德國、日本、蘇聯、匈牙利及四個著名音樂教育學派,如達爾克羅斯、奧爾夫、柯達伊、卡巴列夫斯基展開研究,分別于1999年出版和2011年再版了八本著作,為我國音樂教育學的比較研究做了重要探索,為推進國外先進教學方法和理念與中國音樂教育實踐的融合做出了巨大貢獻,至今仍然是音樂教育專業師生、學者的必讀書目。近年來,劉沛、余丹紅、管建華等教授組織團隊出版了系列音樂教育譯著,為音樂教育學比較研究拓寬了視野。
4.從音樂教育學術組織及研究機構的創建與發展看,建立了各級學術組織,開展了圍繞提高各級學校音樂教育水平的學術活動,學校音樂教育得到深入發展。如中國音樂家協會教育委員會于1986年3月成立,創會會長是李凌(1913—2003)和趙沨(1916—2001),在其領導下的12年間(1986—1998),先后召開了7次規模宏大的“國民音樂教育改革研討會”,高度重視與發揮音樂教育在提升國民音樂素質中的重要作用;“中國高等教育學會音樂教育專業委員會”于1986年8月成立,首任會長為作曲家瞿維先生(1917—2002),該學會20多年來不間斷地開展各種形式的音樂教育活動,旨在提高不同專業大學生的審美與人文素養。國家教委“藝術教育委員會”于1986年12月成立,主要職責是向教育行政部門提供專家咨詢,并在制定學校藝術教育的方針政策、教學改革、發展規劃等重大問題上加以指導,在檢查、督促各級各類學校藝術教育教學實施等方面,發揮了積極推動作用;中國教育學會音樂教育分會于1987年成立(曾使用中國教育學會音樂教育研究會、音樂教育專業委員會),張肖虎任首屆理事長,中國音樂家協會主席呂驥任名譽會長,音協副主席趙沨、李凌等任顧問③王安國:《1978—2008歷史的跨越—中國學校音樂教育三十年》,《人民音樂》,2009年,第1期,第70頁。。1990年年底在中國音協支持下,成立了中國音協音樂教育學學會,曹理任首屆理事長④曹理、何工:《音樂學科教育學》,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9頁。,標志著我國音樂教育學學科的初步建立、學術隊伍的不斷壯大以及學科研究的逐步深入。
從上述對音樂教育學發展脈絡的審思看,音樂教育學學科發展中的學術自覺意識逐漸增強,但關于話語體系構建,基本上還是以西方話語為主體構建,仍然存在中國音樂教育話語體系缺失的問題。特別是在西方音樂及其教育話語強勢主導下,中國高等院校音樂教育無論從課程門類的設置、課程內容的知識選擇、教學方法的運用等還是沿襲西方音樂傳統,音樂課程內容仍然以西方音樂為傳承的主流文化,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相關的哲學、美學、教育話語顯得十分弱勢,高校音樂教育中的中國樂理和民間音樂術語等呈現了“失語”狀態,如中國的“板”和“眼”常用“節奏”一詞代替,中國的“均”“宮”“調”常用“調式”一詞來表達,甚至用“一段曲式”和“單二部曲式”分析我國的民歌和民間樂曲結構⑤陳新鳳、吳明微:《中國傳統音樂民間術語研究》,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19年,第312頁。;常常以西方音樂的形態特征、音樂分析法等西方知識為基礎來規范和詮釋各民族音樂,出現了“以西方的音樂理論和技法‘剪裁中國音樂的審美’”⑥杜亞雄:《中西基本樂理之異同》,《中國音樂學》,2018年,第1期,第28頁。的尷尬局面。由此可見,中華優秀傳統音樂文化或地方性音樂知識無法擺脫西方音樂學術話語體系的影響,西方音樂思維與審美方式仍然是當今音樂課程建構、音樂教育過程的主要思維范式,這種西方式音樂審美與思維范式遮蔽了我國音樂教育獨具特色的民族性、本土性、文化性、地域性等特征,中國大地還沒有真正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中華母語音樂文化教育課程體系。正如1993年“中外藝術教育比較專題研討會”上,中國音樂學院謝嘉幸教授針對中國音樂教育體系主體缺位現象,提出:“中國在哪里”的問題,從而引發了對建立中國音樂教育體系的相關探討,如王耀華教授針對百年來中國音樂教育現狀論述了《中國近現代學校音樂教育之得失》(1995),他強調要建立中國音樂理論體系和中國音樂教育體系,并運用中國音樂的哲學基礎、思維方式、美學、形態學、價值觀念等進行音樂教育改革;謝嘉幸闡述了《關于當代中國音樂教育的文化思考》,其核心觀點在于中國文化意識、文化傳承、文化發展與文化策略等四個方面。接著引發了多位學者對建立中國音樂教育體系的學術大討論。1995年12月在廣州召開了“以中華文化為母語,構建有中國特色的音樂教育體系”為主題的第六屆國民音樂教育改革研討會,王耀華、樊祖蔭、杜亞雄、管建華、謝嘉幸、田耀農、馮光玨等多位學者,對以本民族傳統文化為“根”,弘揚中華母語音樂文化,母語音樂文化與世界多元音樂文化的關系,母語音樂文化困境及體系建構、規劃與實施等問題發表了一系列學術論文。如王耀華的《根,深扎于中華文化的土壤—中華文化為母語的音樂教育》(1996),強調以中華母語音樂文化為根基,各類學校要“根據中國”設置中國樂理、傳統音樂概論、中國作曲法、中國曲式學等特色課程,讓學生像熟悉“母語”及其語法那樣熟悉本國、本民族的音樂語言與音樂理論。杜亞雄先生撰文呼吁《為建立以中華文化為母語的音樂教育體系而奮斗》(1998),《弘揚民族傳統文化 加強音樂母語教育》(2006),并倡導《世界音樂教學應與母語音樂教育相結合》(2008)。謝嘉幸提出“中華文化為母語的音樂教育”是任重而道遠的跨世紀工程(1996)。華中師大漆麗娜在碩士論文中強調“母語”化基礎音樂教育不同于“民族化教學”的本質在于“母語”教學是體系性的,不是西方音樂教育體系化內容的附庸或補充。
“母語”(mother tongue/parent language),從語言學看,是母國語、本族語、本地語和家鄉話等不同場域母語的統稱。從文化學看,“母語”是一個人在本族語言環境形成的本土文化和地方性知識的集中體現。“母語是民族的標志和象征,是民族的靈魂”,是流淌在民族血液里的DNA(法國都德);保護母語,就是守護自己民族的精神家園和文化基因(周海中);呵護母語,就是留住民族文明的根(劉漢俊)。中華母語音樂文化就是中華民族本土音樂文化和地方性音樂知識的集中體現,是中華民族精神之根與文化之魂。中國音樂教育學的學術自覺和話語體系建設,首先要樹立中華母語文化意識,建立中華母語音樂文化教育觀,自覺傳承母語音樂文化傳統。
5.從學術自覺的邏輯看,全球化語境下“(在)中國的音樂教育學”經歷了從對外來文化的移植、選擇與借鑒,到對自身文化建設與發展,重建本土化的方法論,逐漸增強文化主體意識,對本土文化的創造與生成,重建音樂教育學本土化研究的方法論,體現出鮮明的文化自覺性以及對自身文化創造內涵的豐富性,凸顯 “音樂教育學本土化”“音樂教育學中國化”到“中國音樂教育學”的主體建構,體現了音樂教育學學科發展的民族性自覺與話語體系構建,為中國音樂教育學走向世界、參與國際對話、提升國際影響力奠定了基礎。簡言之,“(在)中國”的音樂教育學,主要指古往今來在中國大地上產生和發展的音樂教育學。大概包含三部分,一是“拿來主義”引進或基于西方話語體系的音樂教育學(包括音樂教育哲學與教學方法等);二是吸收借鑒、洋為中用、融合創生基礎上的“音樂教育學的中國化”或“本土化”;三是扎根中國傳統,具有中國智慧、凸顯本土性的中華母語音樂文化教育學,即本文所強調的中國音樂教育學。
中國音樂教育學是指以中華母語音樂文化為主要素材,運用中國人思維方式、心理特征、審美理想、價值觀念、中國音樂文化體悟傳統,領悟中國音樂的獨特審美意蘊及中華美育精神,把學生培養成具有民族審美積淀和精神氣質、文化認同感與文化自信的時代新人。這意味著發展中的中國音樂教育學,逐漸擺脫西方話語體系的桎梏,用飽含中國智慧的哲學理念、主體清晰的話語意識、民族特色的話語風格、崇善向美(氣韻生動)的美學追求、特色鮮明的教育思想,回歸中國音樂教育學話語創生的文化之源與話語創新源動力,凸顯中國化的理論闡發、本土化的中國經驗,增強有翼的學術創生力,向世界發出中國聲音,分享中國智慧,貢獻中國力量。
“話語”(discourse)一詞肇始于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的《語言學教程》,是對“語言”(language)和“言語”(speech)的闡釋。語言是說話者的語法、詞匯的內在系統,言語是說話者說出的可以被別人理解的話語。我國《現代漢語詞典》中的“話語”有兩種含義,作名詞是“可以言說的話,表達的思想、記錄下來的文字”;作動詞是說話、談話,“具有代替語言的動作方式”。此后,話語被廣泛運用哲學領域,是后現代哲學和文論的一個重要概念,并有不同的內涵。“維特根斯坦認為話語是語言的游戲;海德格爾認為話語即表達;伽達默爾的話語即詮釋以及哈貝馬斯的話語即交往;吉登斯的話語即實踐”⑦趙夢雷:《論中國特色教育學話語體系構建的邏輯》,《當代教育科學》,2020年,第6期,第3頁。,福柯認為話語即權利,是某一時代特有的“話語秩序”⑧管建華:《音樂話語體系轉型的研究》,《中國音樂學》,2018年,第1期,第13頁。,“是蘊含在人們社會實踐活動中對知識、真理、價值和意識形態的看法”⑨周憲:《什么現代性批判》,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年,第345頁。轉引自朱玉江、張惠婷:《實然圖景與應然訴求—中國音樂教育話語體系的當代構建》,《人民音樂》,2019年,第4期,第80頁。。任何教育都會受到特定話語體系的影響,并隨著社會文化變遷而變遷。因此,音樂教育學話語體系建設是中國音樂教育學發展的根本性問題。
“話語體系不僅具有標識身份、凝聚共識、培育認同的價值”,⑩孫元濤:《論中國教育學的學術自覺與話語體系建構》,《教育研究》,2018年,第12期,第33-36頁。還有表達實踐、改變實踐、創生實踐的力量。當前,我國在以習近平總書記全面構建中國特色話語體系思想的指導下,召開了四次“全國哲學社會科學話語體系理論研討會”,標志著中國哲學社會科學話語體系研究進入了自覺的話語意識和學術自覺時代。意味著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發展不再沉迷于西方話語,而從中國實際經驗出發,構建適合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三大話語體系,著力加強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建設,這也是對中國音樂教育學三大體系的建設而提出的時代命題。
在構建中國特色話語體系語境下,音樂學界探討了中國音樂理論話語、音樂創作話語、音樂表演話語、音樂教育話語等方面的問題。如在音樂教育話語方面,有學者認為我國音樂教育深受西方音樂教育話語體系影響,帶來了“音樂教育話語的本土性失語”“音樂教育話語的文化主體性消解”“音樂教育理論話語的西方化”“音樂教育知識話語的科學化”“音樂教育話語的創新性缺乏”?朱玉江、張惠婷:《實然圖景與應然訴求—中國音樂教育話語體系的當代構建》,《人民音樂》,2019年,第4期,第80頁。等圖景與困境。在中國傳統音樂教育話語方面,有學者從文化哲學視角認為百年來的傳統音樂教育話語表現為“經典現代化理論下的傳統音樂教育話語的失語與依附性發展;后現代文化理論下傳統音樂教育話語文化主體性皈依;綜合現代化理論下傳統音樂教育話語的創造性轉化”。?朱玉江:《中國傳統音樂教育話語的文化哲學省思》,《音樂研究》,2020年,第5期,第86頁。可見,中國音樂教育學的話語體系構建需要在反思西方中心論基礎上,從中國音樂及其教育自身入手進行深入思考、挖掘彰顯中國特色、具有中國智慧的音樂教育學,這是當今中國特色音樂教育話語體系構建的應然訴求,因為這可以激發母語意識,樹立有根的中華母語文化觀,提升中國話語的學術自覺力。195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界定:“母語是指一個人自幼習得的語言,是其思維與交流的自然工具”?Fishman,Joshua A.,Readings in the Sociology of Language, Berlin,Boston: de Gruyter Mouton,1968.;1999年第30屆大會決定,自2000年起每年2月21日為“國際母語日”(International Mother Language Day),從而促進語言與文化的多樣性、文化身份的確認與文化傳統的認識。因此,激發母語意識,樹立有根的中華母語音樂文化觀,能增強文化認同和國家認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促進國家文化安全、社會穩定和諧,會給人帶來“有根”的穩定感,并增強中國音樂話語的學術自覺力。
中國音樂教育學的話語體系建設,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偉愿景在音樂教育學科中的具體回響和世界表達。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全面復興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增強國家文化安全與文化軟實力是新時代國家文化發展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重大戰略和國策。從20世紀中國采用西方音樂話語體系,到今天提出的復興傳統音樂文化的話語體系,是中國作為大國崛起需要彰顯自己文化價值體系的回歸,是回應世界多元文化歷史語境下中國音樂主體話語的“移位”和主體音樂話語的“歸位”,是后現代生態文明轉型出現的主流話語,如“世界生態多樣性”“文化多樣性”的音樂話語體系?同注⑧,第25頁。的哲思。因此,堅守優良傳統、持續傳承積累,“尊重共同的民族心理素質和民族音樂文化認同,是實現國家、民族音樂文化安全和世界音樂文化多樣性的重要保證”?王耀華:《音樂守正創新與國家文化安全》,《音樂研究》,2021年,第4期,第104-105頁。。
新時代中國正值文化大國走向文化強國的關鍵時期,中國傳統音樂理論體系、表演體系、民間音樂術語作為中華母語音樂文化中的一種特殊語言,理應作為中國音樂教育中的基礎話語,學校音樂教育理應對中國傳統音樂的旋法結構(如“魚咬尾”“連環扣”“雙蝴蝶”“一串珠”“金橄欖”等)、腔音腔韻、審美意蘊、文化內涵如背景、源流、精神內涵、外延、功用、價值等系統學習與深入研究,特別是對天人合一的哲學基礎、感覺妙悟的心性特點、民間音樂術語體系、各種音樂類型所涉及的理論總結、表演技術、傳承發展等應該涵蓋其中?同注⑤,第313頁。。
由此可見,建構中國音樂教育學話語體系,要根植中華文化、中國歷史和中國傳統,要強調中國式審美和心性邏輯、東方式音樂思維范式與人格范式,回歸話語創生的文化之源,增強中國話語的生命力,與東西方進行平等的差異性對話,增強中國音樂話語體系的生命力。
要構建富有中國特色的音樂教育學話語體系,首先要堅定文化自信,從娃娃抓起進行中華母語音樂文化教育。針對不同層次學生年齡特點有計劃、系統性設置中華母語音樂文化教學內容,加大中國傳統音樂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教學比重,“鼓勵對地方民族民間音樂資源的開發和利用”?王安國:《我國學校音樂教育改革與發展對策研究》,《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4年,第4期,第10;11頁。;“將我們民族的傳統美德—如勤勞、樸實、善良、勇敢、尊老愛幼、尊師重道、誠信、謙讓等,有機地融入各種音樂活動中,做到優秀傳統文化形式與精神情感內涵的統一”?王安國:《我國學校音樂教育改革與發展對策研究》,《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4年,第4期,第10;11頁。。讓中國的學生從小建立對中華文化的“文化自覺”和“自知之明”,明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來歷和形成過程、所具有的民族特色和發展趨勢?李默海:《費孝通“文化自覺”思想及其在新時代的意義》,《重慶理工大學學報》,2021年,第10期,第161頁。。要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傳承與創新性發展落實在日常生活與教學中,既要扎根中華民族的音樂文化土壤,著眼新時代中國經濟發展和國家文化戰略,開拓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復興之路,又要汲取古今中外的優秀文化成果和經驗,從文化傳承與文化創造、文化傳播等角度思考中華母語音樂文化教育問題。這既是宏觀的社會發展訴求在音樂教育學科建設中的當代表達,也是被作為中國音樂教育學科發展征程中面向新時代、面向未來的“中外關系問題”在新的時代背景和學術話語體系中的創新性呈現,是堅定文化自信,提升中國音樂教育學術話語,促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走向世界舞臺不竭動力。
1.有機融入“三種文化”,把握中華母語音樂文化內涵
“三種文化”主要指“社會主義先進文化、革命文化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新時代中國音樂教育學的學科發展,首先要立足中華母語音樂文化,正確認識“三種文化”,發現中國文化傳統實踐“活”的方式和創新、生長的狀態,辯證把握中華母語音樂文化內涵。具體來說,中華母語音樂文化,是指中華各民族、各地域代相傳承的優秀傳統文化以及運用本民族特有形式創作的、具有中國風格、中國意蘊的創作音樂。不僅包括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如民間音樂(民歌、歌舞、說唱、戲曲、民族器樂等)、文人音樂(古琴、詞調音樂等)、宮廷音樂和宗教音樂等,也包括建黨百年來中華民族用熱血錘煉的、蘊含紅色根脈的革命傳統文化,還包括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人民奔向民族復興之路、奔向小康社會所創造的,反映新時代風尚、積極向上的社會主義先進文化。
中國音樂教育學學科話語體系建設,需要根據不同層次學生的心理特點和學習特點,將“三種文化”的優秀成果有針對性地融入大中小學音樂教育體系,不僅體現在課程標準、課程教材、教學計劃、教學大綱、教學內容等各個方面,還要在教學方法、體悟模式上進行教學改革,“使我們的下一代能像語言教育中接受普通話那樣地得到較好的中國傳統音樂的教育”?王耀華:《中國傳統音樂研究50年之回顧與思考》,《音樂研究》,1999年,第3期,第14頁。。
2.扎根音樂母語傳統,躬身中國音樂實踐
首先,要扎根音樂母語傳統,從傳統音樂的母語、中華優秀傳統音樂文化的常見的五大音樂形態中尋根溯源,繼承傳統民歌、戲曲、說唱、民族舞蹈、器樂等母語音樂傳統精華,使用凸顯中華民族音樂母語的本土核心概念、民間傳統音樂術語,以及符合中華民族文化身份的中國傳統音樂理論體系于音樂教育活動中。繼承和發揚中華母語音樂文化傳統,就像學習語言“母語”那樣牢固地掌握中華民族的優秀音樂文化?王耀華:《中國近現代學校音樂教育之得失》,《音樂研究》,1994年,第2期,第10-17頁。。加強中國音樂的“語法”結構、演變規律、音樂風格韻味及基本音感、色感的聽辨等基本訓練,建立中國音樂的價值觀念(如音樂本體觀、音樂風格史觀、音樂文化哲學觀等)、中國傳統音樂理論體系(如中國樂理、民族視唱、音樂聲音美學、中國傳統音樂曲式學、傳統音樂結構學、傳統樂譜學等)和中國傳統音樂表演理論話語體系(如“字正腔圓、依字行腔”等唱論表演美學,“弦與指合、音與意合”等中國傳統琴論美學追求,“唱念做打、四功五法”等戲曲表演實踐),明確“三種文化”具有的豐富哲學思想、人文精神、倫理道德等,明晰豐富多彩的中國音樂文化蘊含著中華民族獨特的思維方式、審美理想及藝術價值等文化哲學基礎,這是建立中華母語音樂文化的話語體系和中國音樂教育學的母語文化主體地位的核心內容。即中國音樂教育學的話語體系構建,就是要運用中國本土特色的音樂術語、核心概念、教學內容、教學方法和具身體悟方式等進行教育實踐,利用中國音樂教育哲學理念、中國音樂理論話語體系、中國音樂審美觀念、中國音樂道德話語與倫理主體術語等進行母語傳統音樂教育。
其次,運用中國智慧和思想立場,明晰中國人特有的思維智慧、文化身份、價值立場和民族觀念,躬身中國音樂實踐,體察和洞悉中國傳統音樂理論話語體系及藝術特性。利用現代科技與跨學科融合等手段,嘗試以話語創新闡釋中國特有的音樂現象、經驗,解決中國社會現實問題,用傳承中國文化血脈的新概念、新話語來表達中國經驗,凸顯中國音樂教育學話語體系的獨特性;以既有的中國話語實現文化交流,這是區別于他文化音樂教育話語與眾不同的思維方式、審美觀念和審美范式,如“中和”的音樂審美觀、基于心性論的音樂有機整體觀、獨特風味的腔音腔韻,氣韻生動的美學追求,不確定記譜法,死音活唱,即興創演、口傳心授的音樂教學行為,以及將傳統詩歌、繪畫、音樂、舞蹈、戲劇、影視傳媒等融于一體,實現傳統與現代、話語與實踐的綜合融通,形成中國特色的音樂教育學話語體系。
全球一體化、世界文明互鑒語境下,要增強中國音樂教育學主體意識,凸顯人民本位、崇善向美、求實創新、自我革命的時代精神,發展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面向現代化的社會主義先進文化、革命文化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才能在世界文明互鑒與交流中保持文化自覺、文化自信,推動我國物質文明和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和諧發展。
首先,要有強烈的文化主體意識,立足本土文化,樹立中華母語音樂文化的主體意識與話語立場。從中國地區性音樂風格這一自我文化主體出發,在與他文化音樂話語及教育話語的對話交流中,具有自主選擇音樂文化發展方向的意識,在領悟中國各種民歌、說唱、戲曲、曲藝、器樂等地區性歌唱風格、戲曲表演韻味、樂器演奏風格和音樂流派風格基礎上,即“明確‘我是誰’的問題。”?同注?,第89頁。能在健康向上的中華母語審美實踐中感知、體驗與理解藝術,逐步提高審美感受力、文化理解力、表現創造力,形成正確的民族觀、歷史觀、國家觀、文化觀,具有愛黨、愛國、愛社會主義的情感;樹立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堅持以美育人、以美化人、以美潤心、以美培元,提升人文素養,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努力奮斗?教育部:《義務教育藝術課程標準(2022年版)》,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22年,第1頁。。
其次,堅持中國音樂教育學主體話語立場的同時,順應世界多元音樂文化的發展態勢,保持與他文化音樂教育對話中的融通性。要以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思想為指導,立足當代中國現實,尋求多元智慧,融通他文化中音樂教育話語的合理成分,汲取豐富營養,運用中華母語主體生命本位的表現型言語能力,引領多元話語思維交流,共建多模態的音樂教育話語表達模式,展現完整清晰的中華文化主體風格,探尋話語體系的中國表達方式,詮釋話語體系的中國文化身份,使中國音樂教育體系與其他異文化共同體的音樂教育體系中有中華母語文化特質的區別。?新華網:《習近平提出文明交流互鑒的“中國方案”》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xxjxs/2019-05/16/c_1124502802.htm,2019年5月16日。
從詞源學角度看,“對話”是日常生活中常見的現象,它既包括言語的交流,也包括思想的交鋒。“對話”作為一種理論廣泛運用到哲學、生活各個領域。從哲學視角看,“對話”是人類存在的本質,人類思維的正確方式和參與世界活動的基本形式。如德國哲學家馬丁·布伯的“對話理論”是在胡塞爾“主體間性”學說基礎上,將雙方視為對話的主體,是“我—你”平等、合作的關系;俄國巴赫金強調“語言、生活、思想的本質都是對話。英國戴維·伯姆強調對話是交流、共享、獲得新的理解、創造新的意義過程,并非傳統意義上的談話和交流”?李曉仙:《對話理論視域下高中整本書閱讀教學研究》,2020年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第15頁。。巴西教育家保羅·弗萊雷提出了“對話教學”的理論,認為對話是一種創造行為,教育中要注重對話,沒有對話就沒有交流,也就沒有了教育。
全球化語境中面對日益頻繁的文化交流,中國音樂教育學者如何用代表中華母語音樂文化的主體身份,積極主動參與中外音樂文化交流的互動對話呢?
首先,要堅守中華文化立場,立足中國現實,挖掘中國傳統哲學美學智慧,注重本國、本民族的音樂文化生態、文化脈絡以及基于我國在音樂教育學領域積累的本土經驗與學術傳統、建立的學科體系以及傳統音樂理論話語體系,用中國傳統音樂的思維方式、哲學觀、審美觀、歷史觀、文化觀等詮釋中華母語音樂文化主體性的內容,為世界音樂教育學貢獻中國本土創新的“中國經驗”“中國智慧”和“中國理論”。要立足本土,放眼世界,有堅定的學術立場和充分的學術自覺,與國際學術界開展互動對話交流,實現中國音樂教育學話語本土創新的“向外遷移”和“世界表達”,不斷提升中國音樂教育學的國際影響力。“應當有選擇地吸收、借鑒,加進我們自身的體悟,對外來音樂文化予以消化、融合… …實現眼界寬、思路廣、體悟深、方法得當、技能技巧多樣的音樂文化交流”?同注?,第109頁。,體現中國傳統音樂教育話語的文化主體性,而不是消極被動地單方接受外來文化,也不是否定和排斥西方音樂教育話語,而是進行互為主體的對話,以此走出中西音樂文化及中西方音樂教育二元對立的話語窠臼。如新疆師范大學張歡教授秉承美國音樂人類學家胡德的“雙重音樂能力”理論,提出“雙重樂感”理論,強調用“融入”的切身體驗建立“本我”,用“跳出”歐洲音樂體系上的“聽覺偏見”來尋找“超我”的狀態、思考和追尋“本我”的文化根源。長期旅居美國華人音樂家、作曲家周文中先生,長期致力于對中華母語音樂文化的堅守、發展與創新,半個世紀以來在西方身體力行,用“雙視角”觀照中華母語音樂文化在世界音樂中的傳承、弘揚與傳播,對東西方音樂文化交流做出了積極貢獻。美國南佛羅里達大學教授馮志強,汲取中國哲學經典智慧,出版音樂教育哲學著作《音樂教育之一道:中國經典智慧》(A Way of Music Education:Classic Chinese Education,牛津大學出版社,2018年),他站在國際學術前沿以“中國文化使者身份”向世界傳播中國智慧,這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世界傳承做出巨大貢獻。
其次,在中國音樂教育學學術自覺和話語體系建設中,借鑒國際先進的教育理論和經驗,實現跨學科、跨文化域外創新的“創造性轉化”,實現音樂教育學中國化的“向內遷移”和引用“世界經驗”;以中國的哲學思想和思維方式,對西方音樂理論話語進行學術反思與凝練,增強對于中國教育經驗的研究與體認,提升為本土化的理論知識和經驗,實現“中國音樂教育學不單是世界經驗本土化的‘中國應用’,而應是中國音樂教育之根本問題的解決、中國教育根本問題之理論、中國音樂教育體系的創造性轉化,是以中國化的理論闡釋中國式經驗,是‘中國音樂教育’之學”?全國哲學社會科學話語體系建設協調會議辦公室編:《中國學術與話語體系建構(2016)》,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第79頁。。
由此,建立“中華母語音樂文化和世界多元文化并存”的“雙語系統”和“雙視角”觀照,積極參與各國文化交流和各種線上線下會議,為中國學者走向世界舞臺、與他者進行文明對話,促進國內外音樂教育學術交流提供了便利的機會和互動的平臺,使中國學者更加明確自身文化身份,向世界講中國故事,分享中國經驗。如香港教育大學梁寶華教授十多年來堅持中華母語音樂教育研究,在香港中小學推行粵劇教育,并將這一代表中國傳統文化符號的研究成果推向世界音樂教育舞臺,代表中國學者向世人發出中國聲音,他用自己的學術成就和人格魅力得到了世人的廣泛認可,他當選為國際音樂教育學會的新一屆主席(2022—2026),獲得了世界文明對話的話語資格。謝嘉幸教授于1999年提出“讓每一個孩子會唱自己家鄉的歌”,并踐行于教學科研實踐中,他主動向世界發出中國聲音,其《教學生唱自己家鄉的歌》2010年曾獲國際音樂教育學會吉布森國際大獎。體現出中國學者走向世界文明對話的中國主體意識、話語資格和文化身份。
中國音樂教育學的學術自覺與話語構建,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偉愿景在音樂教育學科中的具體回應與世界表達。每一位師生都應該具有傳承中華母語音樂文化的自覺意識和真切行動,建構一種較為系統、完整的獨立話語體系范式,顯示中國本土化話語特色和傳達本土化實踐內涵以及理論精神,而非作為“依附性”“附屬性”的話語體系構建,是運用中國傳統音樂理論與表演話語體系、以中國的表達方式成熟地表述中國經驗,傳遞中國聲音,體現中國思維,凝聚中國價值觀念,言說中國音樂教育實踐,并樹立“有根有翼”的中華母語音樂文化觀與課程觀、“類主體間性”的音樂課程觀和教育觀,將盛行于當下高校的西方音樂教育知識話語轉換為中國本土特色的音樂話語構建;將簡單性思維之于高等音樂教育研究所產生的研究視界的狹隘性轉向復雜性思維的學科交叉融合性;將西方現代性觀念之于高等音樂教育人才培養的技術理性轉向重視人文素養的形塑?朱玉江:《論新文科建設背景下的中國高等音樂教育》,《人民音樂》,2021年第5期,第48頁。,從而“培養知中國、愛中國、堪當民族復興大任新時代文科人才;… …創造光耀時代、光耀世界的中華文化”?齊易:《“新文科”背景下的中國傳統音樂學校傳承體系建構芻議》,《中國音樂學》,2022年,第1期,第81頁。,為構建體現中國傳統、中國智慧的中國音樂教育學話語體系而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