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風
現年50歲的肖某乾,在廣州市經商多年。2017年初的一次飯局上,他接待了來自北京的某杰律師事務所(以下簡稱“某杰律所”)律師趙某。交談中,趙某提及新接手的業務項目,某杰律所受外資企業博某利(上海)公司委托,代理其產品的知識產權維權事務。博某利是全球奢侈品品牌,產品涵蓋男女裝、化妝品等。
趙某吐槽道,知識產權案件雖然收費比較高,但是,從尋找侵權線索,到調查取證,再到打假維權,耗費的時間、精力太多。肖某乾當即表示,自己擔任總經理的商務公司愿意“出力”。趙某思忖片刻,撥通某杰律所主任的電話請示。隨后,他向肖某乾轉達了領導的要求:同意授權廣州市某鋒商務公司(以下簡稱“某鋒商務”)協助打假,但業務范圍要受相應限制。
2017年4月20日,趙某將授權書通過特快專遞送達肖某乾處,內容為某杰律所授權某鋒商務從事博某利產品的知識產權維護工作,主要負責提供侵權產品的線索,不得參與民事調解及刑事和解等專業法律事務。另附博某利公司對某杰律所委托授權書的復印件。協助打假業務遲遲不見起色,肖某乾非常著急,便通過微信朋友圈懸賞侵權線索。同年11月中旬的一天,遼寧省鞍山市的朋友張某偉發來微信,告知當地有人售賣“貼牌”博某利女裝。張某偉希望能多拿點報酬,肖某乾同意。
售賣“貼牌”博某利女裝的店主,是來自江蘇省徐州市的周某、朱某夫婦。他們剛在鞍山市立足,經營品牌服裝。11月上旬,張某偉陪其女友逛到這家店里,女友看中一套時裝,吊牌正是博某利的商標,張某偉想起了懸賞,遂仔細查驗,并向女店主朱某套話。朱某先咬定未售假,直到張某偉質疑做工,才道出實情。
告知肖某乾的次日,張某偉到朱某的時裝店用手機拍了照,還以200元的價格買下“貼牌”的博某利女裝。張某偉還發現,這里有不少名牌,便悄悄用手機錄下了對話,朱某坦言都是“貼牌”。
肖某乾再次聽取了張某偉的匯報,當即表示會將情況通報給某杰律所。張某偉看不上律所的那點獎勵,提出“干脆直接處理”,肖某乾聽后表示同意。為了“師出有名”,二人商量了一番,決定將某杰律所出具的授權書通過電子掃描進行變造并復印。擅自將內容變更標注為全權代理刑事、民事等訴訟事務。
造假者急于“私了”;打假者偽造授權“黑吃黑”,結果付出了入獄近12年的代價?!按蚣佟闭卟环袥Q上訴又申訴,最終結果如何?法院公開的再審判決書進行了釋法說理。
2017年11月25日,張某偉徑直闖進時裝店,他亮出了經過變造的授權書和博某利委托某杰律所維權的復印件,聲稱要對朱某進行刑事和民事“雙線”維權。朱某哭著問:“能不能私了呢?”張某偉恫嚇道:“如果走法律程序,你不僅要賠錢,還要坐幾年牢,我見不得女人的眼淚,你湊足賠償金,可以通融通融?!敝炷持е嵛嵴f,容她幾天時間籌錢。
三天后,張某偉信心滿滿地前往時裝店收獲“果實”,不承想,店里貨物已經清空,朱某也不見了。他趕緊向肖某乾報告了情況。眼見得煮熟的鴨子飛了,肖某乾實在不甘心,他指示張某偉跟蹤追擊,查找女店主的下落,“大功告成后,利益分配由你做主”。通過調查營業執照,張某偉獲取了朱某的相關信息,營業執照的登記業主李某麗,戶籍地和常住地均在江蘇省徐州市,于是,張某偉趕赴徐州,查出朱某正躲在家里。
2017年12月22日,張某偉攜帶變造的授權委托書,前往徐州市某派出所報警,經民警傳喚,朱某及其丈夫周某到派出所接受調查,張某偉與這對夫婦見了面,并留下自行印制的法務名片。朱某害怕被追究刑事責任,便于次日在丈夫周某的陪同下,前往張某偉下榻的酒店,要求“私了”。張某偉裝腔作勢說,這個案子已經上報給某杰律所和委托方,如果不走刑事程序,需要兩家單位的同意。他當場打了電話給肖某乾,肖某乾根據二人之前商議的數額,說:“我代表律所做個主,100萬元可以了結?!?/p>
周某好話說盡,張某偉賣了個“人情”,讓周某和朱某拿出80萬元,公司可以簽和解協議書,不再追究朱某的刑事責任。周某連連表示感謝。
和解協議書需要加蓋某鋒商務的公章,張某偉火速聯絡肖某乾。2017年12月25日,肖某乾給張某偉發了微信語音:“協議書晚上回家弄,明天上午拿到公司蓋章,如果直接在公司里搞,其他人肯定會知道,或者我直接把公司公章帶回去,找個地方把資料搞好以后再蓋公章。”
在肖某乾快遞過來的和解協議書右下角,標注了戶名王某的銀行卡號,對此,張某偉向周某解釋說,王某是某鋒商務的會計,這筆錢最終要轉到博某利公司,為了避免稅務上的麻煩,只好把錢匯到個人的銀行賬戶。周某在和解協議書上簽了字,立即轉賬50萬元到王某的銀行卡,第二天,張某偉向當地提出了撤案申請,并獲得批準。離開徐州前夕,張某偉要求周某在3個月內補齊尚欠的30萬元。
按照張某偉提出的分配方案,這筆到賬的50萬元“賠償金”,肖某乾拿了5萬元,剩余的錢按照張某偉的要求,分別轉到以不同戶名開設的銀行卡。
2018年3月起,張某偉多次打電話給周某,催要待補齊的30萬元賠償金。周某和朱某四處舉債仍沒籌到多少錢。有人提醒說,這事有點蹊蹺,是不是其中有詐呢?周某夫婦遂分別向博某利公司和某杰律所核實,真相大白。
周某和朱某鼓足勇氣奔赴鞍山市報案。2019年12月,張某偉經傳喚到案后,他聲稱不知道某鋒商務的權限程度,自己是幫助企業合法維權。然而,公安機關通過調取張某偉和肖某乾的聊天記錄,坐實了二人共謀詐騙的犯罪事實。趙某也證實,某鋒商務只有向執法部門的舉報權,沒有索賠權,也沒有代表博某利公司與侵權人進行和解的權利。趙某表示,不認識張某偉,他只是肖某乾的線人。肖某乾及其商務公司舉報成立的案件,公司會按案值大小給付相應的線索費。
2020年2月,警方將肖某乾抓獲歸案。同年9月,另案處理的張某偉被鞍山市下轄海城市人民法院以詐騙罪定罪,獲刑11年6個月。張某偉沒有提出上訴。
2020年10月22日,法院以詐騙罪判處肖某乾有期徒刑10年,并處罰金10萬元,追繳違法所得5萬元。肖某乾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同年12月,鞍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維持原判。判決生效后,肖某乾在被移送監獄執行刑罰期間,提出申訴。2022年12月23日,鞍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決定再審。

豈能邊“打假”邊造假
法院再審認為,肖某乾犯詐騙罪事實清楚,原判定罪準確,量刑適當。關于申訴人肖乾所提應認定為從犯,量刑過重的申訴理由,經查,肖某乾在與同案犯張某偉實施詐騙的過程中,為達到非法獲利的目的,提供虛假手續,使被害人陷入張某偉有刑事和解代理權的錯誤認知,而與同案犯張某偉達成和解,在事后又共同分贓。肖某乾的行為不論主觀方面還是客觀方面,都達到了詐騙罪的構成要件。肖某乾為同案犯張某偉實施詐騙行為提供虛假手續,為共同犯罪行為提供了必要條件,對于共同犯罪起到了較大作用,不應認定為從犯。本案詐騙數額特別巨大,應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肖某乾不具有法定的減輕情節,原審法院根據肖某乾犯罪數額和情節等因素,判處其有期徒刑10年,并處罰金10萬元,量刑適當。
肖某乾的辯護人提出,肖某乾家屬已賠償被害人10萬元,對于違法所得或者退賠或者追繳,不應對同一份違法所得既超額退賠,又全額追繳。經查,肖某乾家屬已賠償被害人10萬元屬實,原審判決“追繳違法所得人民幣5萬元,予以沒收,上繳國庫”不妥,再審應予糾正。
2023年7月13日,法院公開的再審刑事判決書載明,維持海城市人民法院對肖某乾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并處罰金10萬元的判決,撤銷追繳肖某乾違法所得5萬元的判決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