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世琦
(江西省社會科學院 江西發展戰略研究所,南昌 330077)
生育問題是影響人口變動的基礎性、長期性因素。近年來,受養育成本高昂、生育觀念轉變、育齡女性減少等結構性因素的影響,我國出生人口不斷下滑。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22年全國出生人口為956萬,自1950年以來首次跌破1000萬。由于新出生人口數量持續走低,我國人口發展也呈現出老齡化、少子化、人口負增長、區域人口發展不均衡等趨勢性特征。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人口問題,積極正視人民群眾的生育困境,把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放在重要的位置。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優化人口發展戰略,建立生育支持政策體系,降低生育、養育、教育成本”。二十屆中央財經委員會第一次會議明確提出要“以人口高質量發展支撐中國式現代化”,強調要建立健全生育支持政策體系,大力發展普惠托育服務體系,顯著減輕家庭生育養育教育負擔,推動建設生育友好型社會,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這些重要表述,體現了黨中央一心為民的真摯情懷和解決低生育率問題的堅強決心,為我國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提供了基本遵循并指明了方向。
顯然,生育友好型社會必須以人民為中心,以滿足群眾多元化生育需求、充分釋放生育潛力為目標,堅持系統觀念統籌謀劃,打通生育的各種堵點和梗阻,讓生育友好成為民眾的切實體驗和內在感受。那么,什么是生育友好型社會?影響生育友好的主要因素有哪些?哪些指標能夠反映生育友好型社會的特征?目前中國距離生育友好型社會還有多遠?本文試圖對此進行探討。
盡管現有研究對生育友好型社會的概念有著不同的理解,但大多數研究均基于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強調自主生育,即支持自由自主、多元化的生育行為。如任遠(2021)認為,生育友好是指減少人口生育的顧慮和壓力,減少對于生育自主決定的約束,并對生育行為提供充分的服務和支持[1]。二是強調生育支持,即在國家和社會層面賦予生育正向的價值和意義,并提供一系列生育支持和服務。如楊利春和陳遠(2017)認為,生育友好型社會是一種包含生育支持體系完備的社會狀態,要解決好孕產婦生育醫療衛生服務、嬰兒養育成本、照料壓力等生育養育問題[2]。三是強調環境友好,即創造有利于生育主體個體發展和生育需求實現的外在環境,釋放生育潛力。如楊菊華(2019)認為,良好的生育環境包括制度、物質、服務和社會環境四個領域,其中制度環境是其他環境的基礎,制度需要具體的服務加以落實,而很多服務又需要物理空間方可落地,也需要良好的社會氛圍加以傳揚[3]。
以上研究為本文理解生育友好型社會的內涵提供了有益參考,但是卻存在一些問題。一是缺乏理論和邏輯的一致性,導致一些政策建議可能與現實情況存在脫節,甚至是沖突。比如,學界普遍認為延長育兒假是緩解家庭-工作沖突、推動生育率回升的重要舉措,但是在中國當下的社會性別角色和市場環境下,育兒假增加了企業的成本,加劇了企業對女性職工的歧視,惡化了女性的就業環境。二是缺乏清晰的概念界定和系統的發展思路,導致人們容易出現認知上的偏差,并因此遺漏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的著力點和著重點。比如,目前大多數生育政策及配套支持措施的設計似乎對經濟和服務領域關注得過多,而忽略了文化建設,針對的主要是有生育意愿但是限于經濟因素不敢生、少生的群體,而對其他類別的育齡群體關注度不夠[4]。
生育友好型社會是對低生育率問題的回應,關鍵議題是生育,核心落腳點在人民,最終目的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經濟發展過程中所呈現的各類生育不友好現象,揭示了我國低生育率現象的結構性動因,也構成了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的邏輯起點。抓住低生育率問題的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在全面而準確地把握各類生育不友好形態的基礎上,聚焦于人民在生育領域最關心、最直接和最現實的問題,在發展目標、發展理念和行動措施等方面與其一一對標,則生育友好型社會的構建也就水到渠成。
通過對現實的觀察,本文認為當今中國社會主要存在五類生育不友好現象:
第一類是本身雖然有生育意愿,但是由于婚育時間過度推遲或者一些身體原因喪失了生育能力,表現為“不能生”。近年來,受生育年齡的推遲、環境污染、工作壓力等因素的影響,育齡群體生殖健康系統遭受嚴峻挑戰,全國范圍內的自然生育力出現下降的趨勢,一個突出的體現就是不孕不育現象的增多。據央視報道,2021年我國育齡群體(15~49周歲)的不孕不育率已增至15%左右,相當于每10個育齡群體中就有1~2個不孕不育[5]。
第二類主要受限于生育成本等經濟因素的制約,擁有生育意愿但是對生育望而卻步,表現為“不敢生”。生育成本過高是影響家庭生育意愿的重要因素。根據梁建章等(2022)的測算,全國家庭0~17歲孩子的養育成本平均為48.5萬元;0歲至大學本科畢業的養育成本平均為62.7萬元[6]。如此高昂的費用對普通家庭來說無疑是一筆巨大的開支。此外,生養孩子所耗費的時間、精力擠占了個人發展空間,如何平衡家庭與工作成為越來越多的職場夫婦所面臨的現實難題。尤其是對于女性職工來說,生育尤其是二次(多次)生育,往往意味著今后需要額外地承擔更多教育、養育孩子和處理家務的責任,可能會對女性的職業生涯帶來很多負面影響。2019年全國人口與家庭動態監測調查顯示,居民生育二孩及以上的意愿不高,因為“經濟負擔重”的占75.1%,“沒人帶孩子”的占51.3%;女職工生育后工資待遇下降的有34.3%,其中降幅超過一半的達42.9%[7]。
第三類主要受婚育文化轉變因素的影響,不再將生育作為人生的必備選項,表現為“不想生”。社會結構和社會制度的變遷推動了生育文化和價值觀的轉變,這也是導致生育意愿低迷的重要因素。90 后、00后作為“獨生一代”,是目前的生育主力群體,受現代化生產方式和個體主義思潮的影響,其更加注重個體實現和自由選擇,生育觀念和價值規范發生了重大轉變。有調查顯示,超過1/4的90后人群認為人生不一定必須生一個自己的孩子,追求生活質量和個人事業發展已超過經濟負擔重,成為影響90后生育決策最重要的因素[8]。
第四類是因為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對生育行為的內在約束,以不生和少生來對社會現實作出回應,表現為“不肯生”。據2021年一項三孩生育意愿調查結果顯示,不管給什么補貼都不愿意生孩子的人排在首位,占比達到32%[9]。正如馬克思所言,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10]。青年低生育意愿和消極的生育態度,一定程度上是由其所處的生活環境決定的。近年來,伴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和結構轉型,當代青年在享受前所未有的物質繁榮的同時,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主要體現為經濟下行下失業風險的增加和平臺經濟快速發展背景下就業模式出現臨時性、非正式的趨勢等。面對前所未有的不確定性,考慮到生育需要即刻和長期的時間、經濟方面的投入,少生甚至不生成為青年群體對社會現實的一種消極反抗。
第五類是因為社會規范和法律的包容性不夠,表現為“不讓生”。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發展和家庭結構的變遷,公民在生育選擇上有了更大的空間。但是受限于法律和制度規范的約束,“想生不讓生”的現象依然突出:一是生育數量的限制尚未完全放開,部分多孩家庭的生育愿望不能得到充分滿足。從實際情況來看,受限于長期計劃生育政策的影響,再加上生育觀念的轉變,少生已經成為一種文化自覺,多生反而成了“新鮮事”。二是非傳統的生育行為并未被廣泛的包容,例如,受限于儒家傳統文化的影響,中國社會對婚外生育、未婚生育等行為的包容性依然較低。非婚生育的孩子通常被冠名為“私生子”,雖然法律上規定其與婚生子女享有同等權利,但是在現實生活中依然存在一定的歧視,尤其是非婚生子女的生母與婚生子女的生母在生育待遇方面仍存在明顯差距,導致一部分有生育意愿但一時間又不想結婚(或者暫時找不到結婚對象)的群體迫于各種外在的壓力,最終打消了生育的念頭。其中,一個突出的現象就是中國未婚同居率較高,而未婚生育率卻很低。根據金光照和翟振武(2023)基于2017年全國生育狀況抽樣調查(CFS2017)數據的分析,中國1980年以后出生女性中,僅有約6.5%的女性曾經歷未婚生育事件[11]。
需要指出的是,上述劃分僅僅是為了分析的方便,這五類現象并不是相互獨立、涇渭分明的,而是緊密聯系、相互交叉甚至可以相互轉換的。例如,有的群體起初生育意愿不高,表現為“不肯生”或者“不想生”,到了后期想生育卻又因為錯過最佳生育年齡轉變為“不能生”。當一個社會鑒于法律和社會規范的約束“不讓生”或者因為經濟和家庭因素的制約“不敢生”的群體日益龐大,這些群體可能最后演變為“不想生”。有的群體“不生”既有生育觀念轉變驅動的“不愿生”因素,又有物質基礎限制的“不肯生”因素,主客觀因素雜糅。有的群體更多地是出于觀念的轉變“不想生”,但卻有意或無意地將不生育的原因推到“生育成本太高”“沒時間帶”,而將自己劃分為“不敢生”的類型等。
由此,本文認為,生育友好型社會就是能更好地滿足人民日益多元化的生育愿望,破解育齡群體生育愿望實現的主要制約因素,從而實現“能生、敢生、想生、肯生、讓生”的一種美好生活狀態。從這一角度來說,生育友好型社會意味著解決“想生不能生、想生不敢生、想生不讓生”的問題,以及“生育意愿不足(不愿生)、生育信心不足(不肯生)”的問題。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強調“生育友好”并非“逼生”或鼓勵多生,亦非物化女性的生育功能、將其工具化作為達到一種社會目標的手段,而是要正視當下普遍存在的“不能生、不敢生、不想生、不肯生、不讓生”的現實問題,讓人民在生育和養育過程中獲得更多的幸福感、安全感和獲得感。
建立新時代生育友好型社會評價指標體系,首先需要對生育友好的統計含義進行科學分析,基于上述對生育友好型社會內涵的界定,本文認為生育友好至少包含以下5層含義:
第一,育齡群體健康及生存質量較高,更多育齡群體“能生”。生育是人類永續發展的根本,它是人類自身的再生產,體現了人類的尊嚴、權利和價值。尤其是中國已經進入高質量發展的新階段,為人民謀求美好生活,充分享受包括生育權在內的各項權利,是新時代發展模式轉變下的必然要求。因此,生育友好首先體現為健康、綠色的自然環境和提倡適齡婚育的社會環境,優生優育服務水平高,民族生育力和個體的生育權利得到有效保障。具體體現為生態環境指標持續向好,環保事業得到有序發展;食品安全狀況不斷改善,食品抽檢合格率不斷提升;適齡生育的社會氛圍濃厚,高齡孕產婦現象減少;優生優育服務水平不斷提高,母嬰健康得到進一步保障;輔助生殖技術加快普及,讓更多生育困難或是喪失生育能力的人能夠實現生育愿望。
第二,家庭生養壓力小,有意愿生育的人普遍“敢生”。在家庭生育抉擇中,無論是學界關于“收入有限”“時間稀缺”的理論假設,還是廣大育齡夫婦“生養不起”“沒時間帶”的現實感觸,抑或是女性職工關于“母職懲罰”的切身體驗,都早已在中國家庭的生育實踐中得到印證。從經濟學角度來說,生育壓力大,一定程度上是生育成本內部化造成的,因此社會不同主體(政府、企業和社會)與家庭共擔生育、教育和養育的責任,減輕家庭生育和養育孩子的經濟與時間負擔,幫助有生育意愿的個體和家庭擺脫現實經濟條件的約束,“生得起”并“養得好”,是生育友好型社會的應有之義。具體體現為經濟支持的力度強,家庭的經濟壓力明顯下降;普惠性服務供給持續增加,育兒的壓力顯著減輕;家庭友好型的就業環境普遍形成,工作與家庭更容易尋求平衡。
第三,社會環境對生育主體和生育行為普遍友好,更多育齡群體“想生”。在友好的社會環境中,婚育的焦慮得到緩解,母嬰被進一步的尊重和呵護,兒童的發展得到進一步的關懷,家庭分工有序而合理,子女養育的氛圍從容且歡快。具體體現為青年群體婚戀觀、家庭觀得到正確的引導,多子女養育文化得到重塑;公共場所地母嬰設施配置率較高,母乳喂養的支持環境不斷改善;孕產婦和嬰兒死亡率持續下降,婦幼保健狀況不斷改善;兒童友好的理念逐漸成為社會的共識共為,兒童發展環境不斷優化;兩性家務勞動分配更加均等,共擔生養責任。
第四,更平衡、更充分的發展,更多的年輕人對未來抱有樂觀的預期而“肯生”。當前部分年輕人表現出的消極生育意愿一定程度上是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在人口發展中的體現。要落實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把人的全面自由發展作為發展目標,把生育融入其他社會經濟政策,切實提高人民的幸福感、安全感和獲得感,生育自然也就成為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更充分、更平衡的發展是能穩定年輕人預期、增強生育信心的一種良好狀態,具體體現為更高水平、更穩定的經濟增長,人民生活更加殷實富裕;社會分配更加公平,社會更加和諧;青年失業率顯著下降,青年收入狀況明顯改善;公共衛生醫療資源更加充裕,不存在明顯短板。
第五,生育個體主導生育決策,社會對多元化的生育意愿和生育行為的接納程度高,一些被法律制度和傳統文化排除在外的育齡群體“讓生”。伴隨著公民權利意識的普遍覺醒和婚育行為模式的多元化發展,包容性發展成為中國未來人口政策的主要基調。因此,生育友好應該凸顯觀念和政策的開放性,營造寬松、包容的生育環境。具體體現為生育主體尤其是女性占據生育決策主導權,生或者不生、生多少都能為生育政策和社會輿論所包容;生育主體可根據自身情況自由選擇生育時間和生育間隔期;非婚同居、婚外生育、單身女性人工授精生育等非傳統生育形式逐漸被法律規范和社會輿論所接受。
以上五個方面的統計內涵,構成了測度生育友好型社會建設進程、反映生育友好型社會建設成果的統計基礎。
為了及時掌握生育友好型社會的建設進程,評價生育友好實現程度,分析生育友好的影響因素,必須構建一套科學合理的指標體系?;谏鲜龇治?,提出一些關于度量指標體系的原則性考慮。
一是必須緊扣低生育率這一主題。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是在我國低生育率積重難返,已經危及人口安全和社會經濟可持續發展的背景下提出來的,關注的重點是消除制約生育意愿和生育行為的各種因素,實現生育水平的適度回升和人口長期均衡發展。因此生育友好評價指標體系必須基于低生育率的結構性動因設計,依據“不能生、不敢生、不想生、不肯生、不讓生”這五條主線來設計評價指標,能客觀反映解決低生育率問題所做的努力和成效。
二是必須少而精。影響生育率的因素涉及經濟、文化、社會、制度等方方面面,在分析時很難做到面面俱到。如果將這些指標全部羅列,過多的冗余指標會影響對關鍵因素的識別,甚至引發相關度過高、指標權重難以確定等問題。同時,過于繁雜的數據也增加了收集、處理的難度,給實際工作造成了一定的困難。
三是必須多指標綜合。生育友好型社會是一個系統性工程,對其測度和評價需要構建多維度、多層次的指標體系,根據需要來確定評價指標,做到正向指標、逆向指標相結合,并盡量采用客觀、真實的數據,全面反映生育友好型社會建設工作的成效。
四是必須體現中國特色并反映時代特征。中國低生育率既是經濟社會發展一般規律的結果,也有其特殊性。政策實施的效果與一個國家和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制度環境、文化傳統等息息相關。因此,評價指標的制定需要植根于中國國情,不僅要考慮到當前的經濟發展階段,也要充分發揮中國的制度和文化優勢。同時,中國生育友好型社會的建設才剛剛起步,三孩新政以來,中央和地方陸續出臺了一系列配套支持措施,是對這一實踐的有益探索。尤其是一些中央政策高屋建瓴、因時而變,直面生育、教育和養育過程中的民生痛點問題,在指標體系中應該有所體現。
基于以上考量,本文構建了由“生殖健康保障”“生育負擔適度”“社會環境友好”“發展充分均衡”“生育自主選擇”五個方面共43 項指標構成的生育友好型社會評價指標體系。這套評價指標體系可以基于國家層面,也可以基于地區層面,方便進行跨時間、跨地區的比較,具有一定的中國特色和較為鮮明的時代特征。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和有關學者的研究,本文在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指標體系的同時也提出了各項指標的2025年國家目標值①。
在生殖健康保障方面,主張正視不育不孕率持續上升的事實,加強對育齡群體生育力的保護。本文設置環境良好、食品安全、技術支持、適齡生育、優育服務5個二級指標(見表1)。環境良好方面,用水質優良斷面比例、PM2.5平均濃度分別從液態、氣態反映生態環境保護狀況。食品安全方面,用各類場所食源性疾病爆發事件數、各類場所食源性疾病爆發患者數體現食品安全的實現程度。技術支持方面,主要考慮輔助生殖技術應用普及,用經批準開展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醫療機構數、經批準設置人類精子庫的醫療機構數來表征輔助生殖技術的可得性。適齡生育方面,用高齡孕產婦比例和女性平均初育年齡來表示,一般來說20~34歲是最佳生育年齡,生育年齡越推遲,高齡孕產婦比例越高,越不利于生育潛能的發揮。優育服務方面,主張開展婦幼保健機構達標建設,加強生殖健康服務,用標準化的婦幼保健機構數量和床位數兩個指標衡量優育服務水平。

表1 生殖健康保障指標構成
在生育負擔適度方面,主張政府、社會和家庭共擔生育和養育的責任,切實降低家庭的養育成本和照料壓力。本文設置加強經濟支持、減輕教育和養育負擔、普惠性托育服務供給、生育友好型就業環境4個二級指標(見表2)。加強經濟支持方面,主要體現為生育保險制度更加完善,個稅優惠和生育補貼力度不斷增強。用生育保險覆蓋人數占地區總人數的比例即生育保險覆蓋率來衡量生育保險制度的完善程度,因為提升和擴大生育保險的覆蓋面,特別是讓未就業和靈活就業的婦女有機會參加生育保險,享受同等的生育醫療待遇是今后需要重點發展的方向。用政府提供的家庭津貼和稅收減免占GDP的比重來衡量個稅優惠和生育補貼的力度②,因為直接的現金補貼是增加家庭收入,提高家庭對生育成本負荷能力的重要手段。減輕教育和養育負擔方面,瞄準當下普遍存在的教育、住房成本過高的問題,主要考察孩子教育支出占總家庭支出的比重和房價收入比。普惠性托育服務供給方面,針對目前存在的托育難、入園貴問題,根本的解決辦法在于增加普惠性托育服務供給和提高學前教育普及普惠水平,主要考察0~3歲入托率、每千人口擁有3歲以下嬰幼兒托位數、普惠性幼兒園覆蓋率三個指標。生育友好型就業環境方面,2022年8月,衛生健康委員會等十七部門發布《關于進一步完善和落實積極生育支持措施的指導意見》,在構建生育友好的就業環境方面②,提出鼓勵實行靈活的工作方式、推動創建家庭友好型工作場所、切實維護勞動就業合法權益等措施。針對育兒女性實施彈性工作制的企業占比上升,用人單位創辦母嬰室和托育托管服務設施的比例提高,女性就業保障力度增強分別對應了相關政策新要求。

表2 生育負擔適度指標構成
在社會環境友好方面,主張形成積極婚育、關懷孕產婦、關愛兒童、家庭和諧的社會風氣,讓生育主體在婚姻、生育和養育過程中擁有更好的環境體驗。本文設置婚育積極、母嬰友好、兒童友好、家庭平等4個二級指標(見表3)。婚育積極方面,主要體現為積極的婚育觀和家庭觀,用結婚率和離婚率這兩個結果性指標來衡量,考慮到結婚率受到人口年齡結構的影響,將婚育年齡人口占比(20~45歲人口/總人口)的倒數作為權重,與粗結婚率相乘后得到的調整后的結婚率來衡量。母嬰友好方面,一方面體現為母嬰健康指標持續改善,另一方面體現為公共環境設施對母嬰友好,本文用孕產婦和嬰兒死亡率來衡量母嬰健康指標,用公共場所母嬰設施覆蓋率來衡量母嬰設施建設水平③。兒童友好方面,兒童友好型城市和社區兒童之家的建設是踐行兒童優先理念的重要組成部分,以兒童友好型城市試點數量和社區兒童之家數量兩方面來評估③。家庭平等方面,用男女家務勞動(含撫養孩子)時間比及女性參與家庭重大事務決策的比例來衡量,一般來說這兩個指標數值越高,代表家庭內部性別平等程度越高。

表3 社會環境友好指標構成
在發展充分均衡方面,主張以人民為中心,將生育融入社會經濟政策,尤其是要提高年輕人的就業率和就業質量,穩定年輕人預期,增強生育預期。本文設置經濟持續增長、人民生活保障、收入差距縮小、完善醫療服務4個二級指標(見表4)。經濟持續增長方面,一般來說,一定的經濟發展水平和積極向上的經濟發展形勢對生育率的回升有正向作用,本文用GDP增長率來反映經濟總量的增長動能,用人均GDP來反映經濟增長水平。人民生活保障方面,婚姻和生育需要一定的物質基礎,而就業是民生之本,收入乃民生之源,就業和收入是關系人民福祉最為重要的兩大因素,分別用城鎮調查失業率、人均可支配收入來代表。收入差距方面,分別用基尼系數、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比值來測度居民之間以及城鄉之間收入差距狀況,以此反映發展不平衡問題。完善醫療服務方面,用每千人執業醫師數和每千人醫療衛生機構床位數來反映醫療設施完善程度,瞄準醫療和公共衛生短板。

表4 發展充分均衡指標構成
在生育自主選擇方面,主張尊重個體和家庭(尤其是女性)的生育決策權利和自主生育選擇。本文設置生育數量自主、生育時間自主、生育方式多元3個二級指標(見表5)。生育數量自主方面,在三孩新政的背景下,主要考察社會環境,本文傾向于認為,女性社會地位越高的地區,社會民主程度越高,對生育數量的寬松度越高;女性社會地位越高,對生不生、生幾個的話語權越高。因此用女性社會地位作為生育數量自主的代理變量。參照李金昌和余衛(2022)的研究[12],用居民委員會成員中女性占比來代表女性參政議政水平,用有女高管的企業百分比來衡量女性在就業市場的地位。生育時間自主方面,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女性能否自由決定生育的時間和間隔取決于避孕技術的普及和發展,用人工流產率和現代避孕方法普及率兩方面來衡量,一般來說,人工流產率越高表示女性避孕率越低,未滿足的避孕需求越多,而避孕技術普及率越高,女性越能采用避孕手段自主控制生育,從而減少非意愿性生育。生育方式多元方面,女性是生育的主體,一些非傳統性婚育形式一定程度上是女性經濟獨立的表現。例如近年來伴隨著女性經濟獨立性越來越高,能夠獨立負擔生育成本又不愿意接受婚姻形式的束縛,想要單身凍卵、單身人工授精的女性越來越多。因此用女性獨立程度作為生育方式多元化的代理變量,用女性高等教育毛入學率和15歲及以上女性勞動參與率來代表,一般來說,女性受教育程度越高,勞動參與率越高,經濟獨立性越強,同時受教育程度越高的女性,更具有獨立思考和決策的能力和意識,對非傳統性婚育形式的接受程度越高。

表5 生育自主選擇指標構成
上述指標的優點是:第一,緊扣低生育率的主題,根據我國國情和社會經濟發展現狀,遵循“能生、敢生、想生、肯生、讓生”這一條主線來設計指標體系;第二,指標簡短而精煉,每個指標從不同角度、不同維度來刻畫生育友好型社會的全貌,指標之間能夠形成有力的補充;第三,數據易得,收集的難度不大,可進行跨時間、跨區域的比較;第四,評價維度和關注點多元化,基本涵蓋了當前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的關鍵堵點和梗阻。可以根據各指標實際達到的數值來監測我國各地區生育友好現階段所處的水平,從中找到主要不足與弱項,從而對癥施策、精準發力、有序推進。
根據以上評價指標體系,本文通過客觀的熵值法和主觀的層次分析法相結合的方式確定了各指標的具體權重,并據此測算了2018-2022年中國生育友好型社會的實現程度④,結果見表6。從總體得分情況來看,2018-2022年中國生育友好指數呈現U型發展。具體說來,2018-2020年中國生育友好指數持續下降,從71.37 下降至69.03,2020-2022 年有所回升,從69.03 上升至72.92。中國的生育友好指數總體水平不高,2018-2022年,生育友好指數均未超過73分,2019-2020年一度低于70分,說明生育友好型社會的建設仍然任重而道遠。

表6 2018-2022年一級指標權重與相應的加權值
表7 顯示了2018-2022 年各方面指標對生育友好指數提高的貢獻情況,從表7 可以看出,生殖健康保障、生育負擔適度兩方面指標在2018-2022 年對生育友好指數的貢獻為負,而社會環境友好、發展充分均衡、生育自主選擇三方面的指標對生育友好指數的貢獻為正。尤其是社會環境友好和生育自主選擇兩方面的進步明顯,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其他方面的消極影響。從分項指標來看,43個分項指標中,實現度較高的僅有10項(標準化指數均超過80),其中,公共圖書館數量、九年義務教育鞏固率、7歲以下兒童健康管理率、全國執行《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定》的企業比重、居民委員會成員中女性占比、女性勞動參與6項指標實現程度最高,均超過90%,主要集中于社會環境友好、生育自主選擇層面。高齡孕產婦比例、女性平均初育年齡、結婚率、房價與居民可支配收入比、孩子教育支出占家庭總支出比、0~3歲入托率、每千人口擁有3歲以下嬰幼兒托位數等7項指標實現率低于70%。其中,高齡孕產婦比例、女性平均初育年齡、房價收入比、孩子教育支出占家庭總支出比等指數得分整體呈下降趨勢,對生殖健康保障和生育負擔適度兩個一級指標得分形成“重要拖累”⑤。由此也側面反映了我國在生育友好型社會的建設中,普惠性托育、適齡生育、生育和養育負擔等方面是明顯短板。

表7 2018-2022年各方面指標對生育友好指數提高的貢獻量與貢獻率
中國式現代化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把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奮斗目標。生育作為人類社會最基礎的社會活動之一,生育友好是人民美好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因為生育友好型社會不僅關系到我國人口高質量發展,更關乎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運用數據對其進行科學的監測和客觀的評價就顯得尤為重要。本文基于對文獻的梳理和對現實的觀察,深入分析了中國現存的五類生育不友好現象,在將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與消除或者減少生育不友好現象一一對標的基礎上,提煉出生育友好型社會的統計內涵;根據相關原則設計出一套由“生殖健康保障”“生育負擔適度”“社會環境友好”“發展充分均衡”“生育自主選擇”五個方面共43項指標構成的生育友好型社會評價指標體系。通過對中國生育友好型社會指標體系的構建和評價,研究發現中國生育友好型社會仍處于較低水平,在“生殖健康保障”“生育負擔適度”兩個維度上還存在明顯不足,甚至有退步的跡象,在“社會環境友好”“發展充分均衡”“生育自主選擇”三個維度還有較大進步空間。
由此可見,中國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需要從保障生殖健康、降低生育負擔兩個方面重點著力。針對這兩個方面的痛點、難點問題,本文提出以下建議:
一是引領育齡群體樹立適齡生育的意識。一方面要加強對青年群體生育觀的教育和引導,以電視節目、報紙??刃问较蛉罕妭鞑ドR,讓廣大女性了解過晚生育的弊端,盡量不錯過最佳生育年齡。另一方面也要破除制度性的障礙,比如縮短學制,將年輕人步入社會的時間提前;改革單位用人制度如高校的“非升即走”考核制度,給青年女性一定的婚育緩沖時間等。
二是健全輔助生殖技術服務體系。加強生育的技術支持,利用成熟的輔助生殖技術滿足生育困難群眾生育需求并保障高齡孕產婦的生育安全。為了減輕使用輔助生殖技術給家庭帶來的經濟負擔,將輔助生殖等相關費用納入社保范疇,探索建立孕育保險制度等,都是可供探討的方向。
三是由政府主導,提供廉價、高質量、安全可靠的托育服務,制定并實施普惠性托育服務政策。例如提高對0~3歲兒童托育服務的補貼力度,個人只需承擔20%費用,并且費用對二孩及以上遞減;通過中央投資的支持引領,帶動地方政府和社會各界加大投資力度,共同推動托育服務建設等。
四是形成注重家庭與工作相平衡的工作文化。為此,企業建立家庭友好型的工作制度,支持員工平衡好工作-家庭的角色;政府加大對公共服務的投入,為企業踐行家庭友好責任創造基礎和條件;建構“以人為本”的社會共同價值理念,讓家庭友好文化在不同社會主體之間實現良性互動和循環。
五是推進優質教育資源均衡配置。政府在資金和政策方面適當傾斜,支持優質教育資源增量擴容,提高優質資源教育總量規模,以此減輕家長對優質教育資源的爭奪;同時,在全社會范圍倡導“科學且有力、節儉而高效”的育兒新風尚,防止教育成本“畸高”。
注 釋:
①例如,十四五規劃提出“到2025年,每千人口擁有的3歲以下的嬰幼兒托位數達4.5個”。個別指標由于缺乏政策依據,會根據主觀判斷進行設定,如女性平均初育年齡、高齡孕產婦比例等。
②政府提供的家庭津貼和稅收減免占GDP的比重本文采用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來替代,就業友好型環境評價指標體系中由于數據缺失,主要考慮女性就業保護,用全國執行《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定》的企業比重以及省、市、縣三級政府法律援助機構兩個指標替代。
③母嬰設施覆蓋率指標由于數據缺失,考慮到公共圖書館符合“獨立設置、配備桌椅、具有一定隱私性、干凈衛生”等特點,是一個相對能夠接受的替代指標,所以本文采用公共圖書館數量作為替代指標。兒童友好方面,兒童友好型城市建設才剛興起,有關數據存在缺失,本文主要考慮兒童事業的發展,用7歲以下兒童健康管理率、九年義務教育鞏固率兩項指標替代。
④本研究中分別計算熵值法權重和多層次分析法權重,取兩者的平均值作為最終的權重,權重與標準化后的數據相乘后得到相應各指標的加權指數,標準化方法根據正向指標和負向指標,分別采用公式;。其中,vij為標準化指標,xij為原始指標,zij為目標值。如果總指數值達到100,則認為完成了生育友好型社會的階段性建設目標。
⑤限于篇幅,分項指標的標準化結果并未展示,感興趣的讀者可向作者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