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珍

夜深人靜,我一個人坐在床頭,細數今天發生的點滴,有一件事仍歷歷在目。
臨近學校“12·9”文藝會演,同學們正在群情激昂地編排大合唱,為了班集體的榮耀在奮力沖刺。作為“制片人”,我也熱情高漲地帶著學生一步一步練習,聲同氣應,異口同聲,大合唱是最講究默契配合的藝術,每一個細節都不容小覷。經過一次次磨合,原本節奏混亂的合唱逐漸找到了感覺。只是最后一步錦上添花的表演環節有點兒凌亂,而且跟學生合計了半天也沒找到頭緒。
這個環節是作為亮點打造的,我們都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我們設想全班一起揮舞手中的星星燈,營造星空浩瀚、星光璀璨的視覺效果,但難就難在配合的默契度上。因為手里的彩燈有三種樣式,為了呈現最炫動的表演效果,身體擺動的方向要與彩燈的顏色保持同步,否則就容易相互減色,期待的亮點反倒可能成為煞風景的敗筆。
越是最后越是重要,因此我出于慎重改了又改。最終確定,舉手時候不亮彩燈,等到最終身體搖擺時候再動,同學們能夠整齊劃一,默契合拍,場面也會更有視覺沖擊力。
剛準備實行計劃,一向愛自說自話,又有點兒脾氣的小陳清了清嗓子,然后故意拉長著腔調,慢條斯理地說道:“老師,我覺得應該讓彩燈從頭到尾一致才好呀!”
“那怎么個一致呢?”聽著他煞有介事地唱反調,又說不出個所以然,聯想到他平時的糟糕表現,我的心里不免有點兒反感。
“都不打開燈,這樣不就整齊了嗎?”他絲毫沒注意到我臉上的表情變化,依然自顧自地堅持己見。
我看了看時間,差10分鐘就要放學了,想到學生的合唱練習雖然隔三岔五在進行,但是練習的同步性和效率還沒有提上來,所以每一分鐘都彌足珍貴,不能折騰在低效的爭論上。如果放任小陳信馬由韁地討論下去,可能這余下的10分鐘又泡湯了。況且,他建議的暗色燈光真到了燈光璀璨的舞臺上,一點兒也凸顯不出優勢。此刻,我越發覺得他有些無理取鬧。于是,略顯不耐煩地說:“就按照我說的來,你要有想法下課發表。”我又特別補充了一句,“昨天找你談話的內容自己想想。再講話,就扣分,自己掂量下。”
略帶威脅的話一出,周圍的同學似乎嗅出了一絲刺鼻的火藥味,大家忙不迭地勸慰小陳:“嗯,我們就聽老師的就行了,簡單明了,好操作。”
執著的小陳的眉毛之前還是很不滿地擰在一起,此刻在同學的勸解下有了片刻的遲疑,但半分鐘不到,嘴巴又開始嘀咕起來,依舊不依不饒地辯駁說:“老師,那能不能全班同學一起討論,由大家決定。”
好個小陳,居然拿“輿情民意”來當擋箭牌,此刻要不狠狠滅一下他的威風,以后肯定蹬鼻子上臉。氣上心頭,我這下徹底沒了耐心,這好賴不吃的犟脾氣,破壞了排練的現場氣氛和節奏不說,還妄圖綿里藏針地準備“將”我一軍,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我沒好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再給他個“冷處理”,好讓他識趣而退:“我是老師,今天我說了算。按剛才的方案進行排練,有不同意見也暫時擱置,容時機成熟再行討論。”
小陳這下果真神色暗淡下去,看著在眾人舉手亮星星的時刻,只有他的星星還沒有點亮,我知道他在口服心不服地做無聲的反抗。周圍揮舞的星光交織成一片海洋,而他,似乎是一顆自我張揚的孤星,恍然一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勇者”。而我,最終也在下課鈴聲里憤然而去。
小陳太不識趣了。聯系之前,他也常發牢騷,喜歡反駁老師,一連串的無名火在我的心頭燒起來。“看來得想個招兒壓壓他的心勁兒。”正想著時,我的眼睛無意間掃到了剛擱置在講臺上的部分需要修改的期中考試成績的名單上,剛好里面標明他要加上1分,原本118分的他,如果把分加上去就是119分,就是班級第一了。可是他什么時候找我改過分?我記憶斷片兒了,好像沒有吧。正好,借此機會,做好教育,讓他明白要配合老師。之前都是我直接找到他說明情況,但這次我打算故意冷他一下。臨近下課時,我有意無意地聲東擊西:“下課后來看下各科成績,如果有問題的來找我改。”我估摸著,他一個視分如命的積極分子一定會來。果不其然,下課后他主動找到我,希望加分。
“老師,我的1分怎么沒加啊?”看到我疑惑的表情,他又接著說,“就是那一題,跟書上的示例給的日期明明一樣,不應該扣分啊!”
我的腦袋立刻回溯課堂,確實如此。不過我可不想就這么加上了,那豈不是沒了找他談心的“借口”了。于是,我淡淡地回復道:“我不能加。”
“為什么啊?”
“因為你的態度。”我這時候順水推舟,帶他到門外,開始了預期準備的目的性談話。
“你怎么回事啊?訓練時候為什么一定要跟我唱反調?”
“老師,我沒有跟你唱反調,我是覺得在課堂上有問題就要表達啊,這樣才能直接解決問題。”
“但是問題解決了嗎?你是想用大家來給我施壓嗎?這個問題放在私下里解決不是更高效嗎?”對于學生在課堂上不依不饒的態度,我一向主張私下好好溝通。一是有時間可以把事情考慮全面,二是課堂上解決不了反而浪費時間,三是意見相左的情況下總有一方會“失了面子”。
“老師,私下解決不就是你一句話來定嗎?你會尊重我們的意見嗎?”
“我在你的眼中就是一個固執的人嗎?你要是怕我一個人說了算,那可以召集班干部一起啊。”
“老師,大家的時間都不統一,不好叫班干部呀。況且,我不想因為我一個人的問題耽誤大家的時間。”
“你很會為他人考慮,你要是不好意思叫,我可以幫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我們倆還在教室門口爭論不休,看來是需要班干部出場了。我喊了小史、小王、小葛等幾個人,讓小陳跟他們展開了短暫的辯論。最終,支持小陳觀點的很少。小陳有些垂頭喪氣,漸漸沉默不語,可能他沒有想到大家不支持他的觀點吧。
盡管如此,他緊鎖的眉頭依舊寫著兩個字—“不服”。這時候,上課鈴響,眾人都逐漸回班了,只有小葛因善良留了下來,大概是好兄弟、好哥們,不想讓他孤軍奮戰的意思。我讀出了他的心聲,打算繼續采取攻心策略,想再次用道理說服小陳。不一會兒,他的防線明顯崩塌,竟然聲淚俱下地說:“我只是想讓這最后一個‘12·9能夠出彩一些啊!”此刻,他的眼淚滑過臉頰,粘在口罩上,口罩上透出深深淺淺的淚痕,仿佛是那一顆熱乎的有溫度的心在遭受了狂風暴雨后逐漸涼卻。我愕然,我們既然想法一致,那為何溝通過程中困難重重?
時間凝固,學生突然崩潰的舉動引起了我的反思,問題的根源究竟是在哪里呢?過了一會兒,小葛看我們久論不下,進班級請來了小浩同學。小浩同學是一個由內到外都很耿直的同學,也是我們的班委。我堅持旁觀者“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的原則,真誠地詢問他—當時如果他們是我,怎么樣的交流才是你們覺得舒服的。他說:“老師你說的都對,不過你有一句話我們聽著不是滋味,就是你說的‘我是老師,按我說的來。”我恍然大悟,原來不是我的排練方法出了問題,而是平等、真誠、友好的態度缺失了。作為有想法、有思想的新一代年輕人,他們更看重是否得到了尊重。
我進一步詢問:“那遇到有爭議的事情了,你們覺得該怎么去處理才是能接受的呢?”
“可以詢問一下大家,‘你們是怎么看的?”
“那很可能大家意見不同,一討論就要很久啊。”
“老師可以這樣說,針對這個問題下課繼續討論,而不是一下子否定我們。”
聽到學生快速的回答,我突然意識到這樣的話在學生的心里可能已經演練很多次了,所以才能脫口而出。我的腦海里瞬間回想起我的高中時代,那時候對好的老師也有同樣的期待,偶爾能讓當時的我們發表下自己的觀點,我們就覺得得到了老師的莫大尊重。所以,好的教育往往不是打壓,而是在合理的范圍內,讓學生自由生長。其實,所有的道理學生不是不懂,那為什么還有人會“頂風作案”?不為別的,有時候可能就是當時的想法沒有受到照顧,所以才會把小事滾雪球似的滾大,最后使教育者和被教育者兩敗俱傷。
想到這兒,我的心突然感覺到了久違的輕松。要知道,在八月底剛接他們班時,學生對換老師的抵觸心理很是強烈。而現在,他們不但克服了與我交談的恐懼,還能夠給我出謀劃策了,班級主人翁意識在增強,這是多么可喜的場面啊!看著他們期盼的目光,我堅定了回答:“可以的。”
他們有些猶豫,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猜想他們的心里應該會想:老師不向來都是“一言堂”嗎?怎么突然三百六十度大轉變?這是真的?于是,我補充一句:“謝謝大家,你們的方式我覺得很好。可能我之前喜歡站在我的立場,沒有注意到你們的想法。其實,我們的出發點一致,今后我們一起努力進步吧!”這句話仿佛定海神針,學生們心頭的疑慮瞬間消失了,都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
原本聊了近兩個小時依然陰云密布的小陳的臉此刻也終于放晴了!
可喜的是,經過那一番直擊心靈的談話,之后的一段時間,他在上課時徹底發生了變化—以前時常發表與課堂內容不相關的振振有詞的“胡言亂語”和時不時有意無意“攪局”的樣子現在已經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踏實認真的思考和沉穩冷靜的分析。他似乎一夜間成長了!
其實,好的教育不應該是狂風驟雨,使學生緊閉心門,而應該是和風細雨,幫助學生敞開心扉;教育者不應該只是喋喋不休地“和尚念經”,而應該努力地做一名傾聽者,引導學生打開緊閉的心門,讓學生感受到被尊重、被包容、被悅納。
換一種眼光去平等地看待學生,尊重學生,在促進學生健康成長的路上,或許更能事半功倍,收獲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