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泓懿 張珊珊
沈陽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 110034 △通信作者 E-mail:zhangxiaobai2@163.com
隨著“互聯網+”理念的不斷發展與變革,未成年人的生活、學習已與網絡密不可分。《全國未成年人互聯網使用情況研究報告(2022)》顯示,我國未成年人的互聯網普及率高達96.8%,其近兩成未成年的網民具有依賴、沉迷網絡的心理傾向[1]。網絡社交雖然可以為青少年提供及時通信(如微信、QQ)、生活娛樂(如微博、抖音)與教育學習(網絡課程、百度)等積極的資源[2]。但不當地利用網絡社交,將使青少年出現不同程度的心理問題,乃至發生暴力或犯罪行為[3]。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problematic social net-works usage)是指個體因長時間和高強度使用移動社交媒體,導致無法控制地延長使用時間,帶來身心不適的社會心理現象[4]。既往研究證實,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是引發個體焦慮、抑郁等負面情緒的風險變量[5]。正處于生長發育的中學生,其生理機能快速發育并趨于成熟,但心理還尚未成熟,易受外界環境干擾而出現心理問題[6]。尤其網絡社交工具(如手機短視頻、手游等)帶有可視化、互動性、即時性等多元特征,對中學生具有強烈地吸引及誘惑,其不當的使用將妨礙中學生身心發展。因此,有必要探討問題性網絡使用對中學生造成的心理危害。
抑郁情緒是在中學生群體常見的心理問題,其檢出率高達24%~28%[7-8]。依據抑郁的易感性模型理論,易感性因素是個體產生抑郁的關鍵,而個體對自我的消極認知與評價是抑郁易感性的典型表現[9]。Wilmer等人認為,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減損個體的認知功能水平[10]。而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卻造成個體錯誤、歪曲的認知結果,增加抑郁發生的風險。社交網絡中的積極化偏向信息(如其他個體的成就、優秀經歷),會激發個體的上行社會比較偏向,出現對身體的不滿意、對成績的不優秀等比較結果,降低了自我評價、自尊水平,導致挫敗體驗[11]。這些非適應性反應使個體后續產生抑郁情緒。已有實證研究也表明,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可以正向預測個體的抑郁、焦慮等負面情緒[12]。另一方面,社會置換假說(the social displacement hypothesis)認為,過度的使用社交媒體會侵占部分線下社交時間,降低現實社會支持的利用度,使疏離感急劇上升[13],進而淤積大量的抑郁情緒[14]。因此,在網絡社交極速地發展中,過度、無節制地使用社交網絡是中學生產生抑郁情緒的重要前因變量。
以往研究多從變量為中心視角探討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的發生機制,這類研究忽視了不同個體間的差異性。潛在剖面分析則是以個體為中心的研究方法,其能夠揭示個體的異質性[15]。部分研究應用此方法探討了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的潛在類別,如依據各維度得分將其劃分為“適度使用組”、“輕度依賴組”和“深度沉迷組”3類[16];依據原因將其劃分為“深度沉迷型”、“網絡強迫型”和“網絡關系型”3類[17]。Keum和Wang不僅將其劃分為3種潛在類別(高風險組、中風險組和低風險組),而且還進一步發現高風險組個體的焦慮、抑郁等負性情緒存在性別差異[18]。不僅如此,新近研究結合變量為中心與個體為中心的雙重視角,確定了問題性移動社交網絡使用的影響因素[19]。然而,上述研究以大學生為被試進行的探討,從個體為中心對中學生的研究還相對缺乏,尚需研究進一步地明晰。
青春期是個體身心變化最為迅速而明顯的時期,不同學段學生本身就具有異質性,加上不同學段個體的學業壓力、人際環境和家長支持均可能不同[20],兩學段學生的各方面差異也可能更加顯著。相關研究也顯示,不同學段學生手機成癮傾向存在顯著差異,且高中生比初中生的成癮傾向更嚴重[21]。由此,區分不同學段的中學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能夠更精準地掌握中學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情況及不良影響后果,從而全面了解中學階段全域范圍內的發展趨勢。基于此,本研究主要探討以下問題:探索不同學段中學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潛在類別,揭示兩者之間的共性與差異;考察人口學變量對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潛在類別的影響,深入探究影響中學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的個體因素;第三,考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與抑郁情緒的關系,揭示問題性社交使用造成的消極影響。以期對不同學段學生施以差別性、針對性的教育引導,促進其適度、合理及科學地使用社交網絡。
采用整群抽樣法,對遼寧省3所中學1150名學生進行問卷調查,收回有效問卷1079份(93.8%)。被試具體人口學信息如表1所示,平均年齡為15.13±1.46歲。本研究獲得了所在單位的倫理委員會批準。

表1 研究對象人口學變量分布情況(n=1079)
1.2.1 問題性移動社交網絡使用問卷 采用姜永志等人編制的問題性移動社交網絡使用問卷(Problematic Mobile Social Media Usage Assessment Questionnaire,PMSMUAQ)[22],該問卷共包含20個項目,包括黏性增加、生理損傷、錯失焦慮、認知失敗和負罪感5個維度。采用李克特5級評分,從“1”代表“完全不同意”~“5”代表“完全同意”,得分越高說明個體越存在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本研究中該問卷的Cronbach’s α總系數為0.94,結構效度良好(χ2/df=3.69,CFI=0.92,TLI=0.89,SRMR=0.04,RMSEA=0.07)。
1.2.2 流調中心抑郁量表 采用由Radloff編制,章婕等修訂的中文版流調中心抑郁量表(Center for Epidemiologic Studies Depression,CES-D)[23],共包含20個項目,包括抑郁情緒、積極情緒、軀體障礙和人際關系4個維度,采用4點計分,從“0”代表“沒有或幾乎沒有”~“3”代表“幾乎一直有”,得分越高說明其抑郁的傾向性越高。本研究中問卷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90,結構效度良好(χ2/df=2.75,CFI=0.91,TLI=0.93,SRMR=0.04,RMSEA=0.05)。
使用SPSS 22.0進行描述性統計和相關分析;Amos 24.0進行共同方法偏差檢驗。使用Mplus 8.3進行潛在剖面分析(LPA),確定中學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的潛在類別及其模型擬合指標,模型檢驗指標包括:信息評價指標(AIC)、 貝葉斯信息準則(BIC)和樣本校正的BIC(aBIC)、模型分組的熵(Entropy)、似然比檢驗(LMRT)和基于Bootstrap方法的似然比檢驗(BLRT)[24];然后,運用穩健三步法對回歸混合模型建模進行后續分析,采用AUXILIARY選項中DU3STEP法評估不同潛類別的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對抑郁情緒的影響。
采用雙因子模型法檢驗本研究所采用的自我報告法可能存在的共同方法偏差。首先,構建驗證性因素分析模型M1,其次,在驗證性因子模型基礎上增加一個因子,構建驗證性因素分析模型M2。其中模型M1擬合指數為:CFI=0.97,TLI=0.96,RMSEA=0.07,SRMR=0.03;模型M2擬合指數為:CFI=0.99,TLI=0.99,RMSEA=0.04,SRMR=0.02。比較模型M1和模型M2的主要擬合指數得:CFI=0.02,TLI=0.02,RMSEA=0.03,SRMR=0.01,均小于臨界值,表明研究中存在的共同方法偏差不嚴重。
采用皮爾遜積差相關進行相關分析,見表2。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的5個維度及總分均與抑郁情緒均呈顯著正相關。

表2 各變量的平均數、標準差及相關分析(r)
為探索不同學段中學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的潛在模式,根據初中生和高中生在問題性移動社交網絡使用問卷各維度上的均值建立潛在剖面模型,見表3。在初中生模型中,模型擬合指數AIC、BIC和aBIC隨著類別增加逐漸減小,但在類別數目為2時,AIC、BIC下降速度變緩。同時,Entropy等于0.93(>0.80),BLRT和LMRT值均顯著(P<0.001),各類別占全體比例值均大于5%。綜合考慮后,選擇2類別為初中生的最佳模型,其條件均值如圖1。初中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潛在類別在各條目間均無交點,并且不同亞型的形態趨勢較一致。類別1的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各維度均值在1.50~2.68,共有245人(45.7%),將其命名為“適度使用型”;類別2的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各維度均值在2.63~4.01,共有291人(54.3%),將其命名為“輕微問題型”。

圖1 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潛在類別的條件均值

表3 中學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的潛在剖面分析擬合信息
在高中生模型中,模型擬合指數AIC、BIC和aBIC隨著類別增加逐漸減小,但在類別數目為3時,AIC、BIC下降速度變緩。同時,Entropy等于0.93(>0.80),BLRT和LMRT值均顯著(P<0.001),各類別均占全體比例值大于5%。綜合考慮后,選擇3類別為高中生的最佳模型,其中各題項得分的條件均值如圖1。高中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潛在類別在各條目間均無交點,并且不同亞型的形態趨勢較為一致。類別1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各維度均值在1.24~2.09,共有171人(31.5%),將其命名為“適度使用型”;類別2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各維度均值在2.05~3.55,共有247人(45.5%),將其命名為“輕微問題型”;類別3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各維度均值在3.04~4.33,共有125人(23.0%),將其命名為“深度沉迷型”。
為探究人口學變量對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的影響,采用穩健三步法的R3STEP命令,以LPA分析結果為因變量,以性別、年齡、獨生子女、生源地、留守經歷和上網時間為自變量進行多項式Logistic回歸分析。人口學變量與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不同潛在類別的關系依據OR值及其顯著性結果判定,如果OR值大于1且具有顯著性,則認為自變量是因變量的危險性因素;反之,自變量則是因變量的保護性因素。本研究分別建立初中生與高中生兩個回歸模型,以各自的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的“輕微問題型”作為各回歸模型的參照組。結果如表4所示,上網時間對初中生和高中生的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潛在類別均有顯著預測作用(β初中生=-0.17,P<0.001;β高中生=-0.21/0.11,P<0.01),而其他人口學變量的預測作用均無統計學意義(P>0.05)。具體而言,上網時間越長,初中生屬于“適度使用型”的概率比“輕微問題型”低16.00%;高中生屬于“適度使用型”的概率比“輕微問題型”低19.00%,屬于“深度沉迷型”的概率比“輕微問題型”高12.00%。

表4 中學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潛在類別影響因素的logistic回歸分析
采用穩健三步法的DU3STEP命令,以LPA分析結果為自變量,中學生抑郁情緒為因變量,探究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與抑郁情緒的關系。如表5所示,不同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潛在類別的初中生、高中生在抑郁情緒得分上均存在顯著差異(χ2=13.33,50.12;P<0.001)。比較分析顯示,在初中組中,“輕微問題型”學生的抑郁情緒得分最高,而“適度使用型”學生的抑郁情緒得分最低;在高中組中,“深度沉迷型”學生的抑郁情緒得分最高,“輕微問題型”學生的得分次之,“適度使用型”學生的抑郁情緒得分最低,各組間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

表5 中學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潛在類別在抑郁情緒上的差異檢驗
本研究通過潛在剖面分析發現,初中生和高中生的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均存在異質性,且兩個學段的潛在亞類別數量及每個亞類別的人數占比不同。在初中生中,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可分為適度使用型(45.7%)和輕微問題型(54.3%)兩類;在高中生中,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可分為適度使用型(31.5%),輕微問題型(45.5%)和深度沉迷型(23.0%)3類。比較分析發現,初中生問題性社交網絡的癥狀相對較輕,高中生的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情況更加嚴重。青春期的中學生偏好借助社交網絡建立人際聯結,表達自我并獲取他人關注,從而滿足歸屬渴望與自我表露的心理需求[25],但在使用強度與頻率上均超出滿足正常心理需求范圍[26],形成了過度依賴的心理傾向。因此,無論初中生還是高中生,與適度使用型相比,社交網絡使用的輕微問題型或深度沉迷型的人數比例均較高,這一結果提示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現象在中學生群體中較為普遍且多發。
相比而言,高中生問題性使用情況更分化,而且“適度使用型”高中生總體得分較同類別的初中生得分更低,且出現“深度沉迷型”這一亞類別。高中生正面臨著自我同一性對角色混亂的心理沖突,加上學業負擔、親子關系、同伴關系以及他人期望等外界環境,均使高中生感知到較大的心理壓力[27]。通過網絡溝通、網絡娛樂等活動,高中生可以尋求到心理慰藉,依賴、迷戀地使用網絡社交將暫緩其內心壓力,這為非適應性使用提供了更多的可能。同時,高中生使用網絡的經驗豐富、技能嫻熟,他們重視互聯網的娛樂、放松功能,而初中生將網絡視為學習的途徑[1],而娛樂性使用比工具性使用更易導致個體依賴、過度或沉迷于社交網絡使用[28],因而高中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的現象更加嚴重。根據體驗回避模型(experiential avoidance model)的觀點,刺激性事件可以引發消極情緒,個體需要某些途徑幫助自己逃離內在的消極體驗[29]。高中生在面臨校園適應、考試壓力、加上日常體育活動少,生活環境相對封閉、單一,未找到合適的宣泄渠道時[30],尤其在遭遇學業挫折、人際拒絕后,易于沉浸在網絡社交中,故而轉向虛擬網絡以獲取認可與價值感,逃避現實紛擾,增加了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風險。由此,高中生在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中出現了“深度沉迷型”類別,且輕微問題型和深度沉迷型組的人數占據全體的絕大多數。
研究還發現,上網時間對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影響作用顯著,即上網時間越長,中學生越可能依賴、沉迷于社交網絡。當中學生全情投入網絡娛樂及社交活動時,將集中注意力,進入沉浸狀態[31],反增使用社交網絡的時長和黏性,依此循環,將出現依賴社交網絡的心理傾向。根據使用—滿足(uses and gratifications theory)理論觀點,社交網絡使用能滿足個體不同層次的心理需求,增強使用社交網絡的動機[32]。因而高強度的使用社交媒體因充分滿足了使用者的心理需求,使其完全沉浸在網絡世界中以獲取快樂體驗,強化卷入程度,最終導致問題性使用傾向的上升。此外,社會補償理論還認為,線上社交以文字、語言、圖片信息為主,其匿名性使學生愿意與他人建立聯結,主動在網絡平臺上呈現自我,增加使用強度的同時,也增強了非適應性使用概率[33]。因此,上網時間是預測中學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的重要風險指標。
本研究還發現,“深度沉迷型”初中生和高中生的抑郁情緒水平均高于其他類別組。過度使用社交網絡不僅對學生的身心健康與學習活動帶來困擾,還會增加親子、師生之間的沖突,而低社會支持提升了中學生的抑郁水平[34]。另一方面,有限自制力理論指出,消極行為可以損耗了個體的控制能力。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帶有的戒斷性的特點,中斷或停止使用會使個體感到無所適從。此時,個體雖想控制使用網絡的頻率,但對網絡的依賴使其體驗到無力感,使其不能有效地調控社交網絡的使用行為,進而產生高水平的抑郁情緒[35]。除此之外,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使線上網絡社交替代了現實社會活動,造成個體缺乏安全感與歸屬感,激增抑郁情緒水平上升[36]。因此,“深度沉迷型”中學生受到負面影響更加嚴重,其抑郁情緒水平也最高。這一結果啟示要重視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對中學生造成的心理傷害,重點防范問題性使用的高危人群,為其做好心理健康的防護工作。
本研究以個體中心視角探討了不同學段中學生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的群體異質性,以及與抑郁情緒關系,為科學、合理地引導中學生健康使用網絡提供了實證支撐。但研究仍存在如下不足:首先,本研究僅選取抑郁情緒作為衡量心理健康問題的指標,未來研究可以納入孤獨感、睡眠質量、社交退縮等其他心理變量,進一步量化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對中學生消極影響;其次,研究采用自我報告法收集的數據,而問題性社交網絡使用是一種網絡行為,未來可以結合線上反饋、主觀報告等途徑共同收集數據,以增強數據的客觀性、準確性;最后,本研究僅在一所城市取樣,且僅發現上網時間對問題性社交網絡有預測作用,未來研究可以擴展樣本容量,提高研究結論的推廣性、普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