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谷雨”已經過去一周了,天氣還是很冷,而且多是陰雨有風的天氣。戶外活動的人們跟往年比少了許多,這大概與閏二月有關。即便天氣冷,但路邊枝頭的花朵還是綻放了。櫻花、杏花、梨花壓滿枝頭,山野中的各色花朵開得更艷,一點點,一片片,在風中招展,在陽光下閃爍。
春天的腳步是擋不住的。時節如流,生命的色彩渲染了北方的每一寸山河。
綠皮火車穿越山川、河流、阡陌,把流動的人群從一個城鎮帶到另一個城鎮,每一個站口上下車的人們幾乎是一樣多的,車廂內處于飽和狀態,流動是有序的。
我在小城新建的鐵路站口下了車。
走出站臺,便匯入了這座小城里滾動著的陌生的人流。我本以為我熟悉這座小城,但撲入眼簾的一切都很陌生。于是,我想起了上次造訪,是在十年前。十年了,一切都改變了,我和這座小城都在變,我多了滄桑,小城換了新顏。
忽然想起這次旅行的目的,有一個想見的人,她約我來見,未曾謀面。她居住的小鎮離這座小城還有二十公里,一個叫做萬良的小鎮,東北人參種植交易的重要集散地。
長白山腳下,萬良鎮似一顆明珠鑲嵌在她的衣袂上,璀璨奪目。她生活的小鎮,透過她的詩,我了解了不少。那是一個嗅覺里都帶著清香的地方,人參花瓣里飄來的酩芳,長白山流淌出的古韻 ,甚至參把頭嘹亮的號子,引領著我一直向前,心馳神往地奔赴。
詩和遠方,讓我神往。
二
公交大巴三十分鐘就到了萬良。通過微信約好了在出站口相見,她接我。
第一次到這么深遠的山里。
昨夜的雨把山洗綠了,溪水也盈滿了。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野草的清新,涌上后快要窒息的感覺,我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小鎮公交站口沒有遮雨棚,出了檢票口就是小廣場,幾分鐘后就沒有人了,接我的人沒來。我想著要不要去找個旅館住下,然后用微信跟她聯系(我沒她的電話,只有微信)。這時,一個年輕小伙走過來,手里拿著把雨傘,低聲問了我的名字,他說是來接我的。
我一愣。你是誰?她怎么沒來?
姐姐讓我來接你,她有點事,跟我走吧。我滿心疑惑地隨他而去。
這里漫山遍野都生長著的各種灌木,已經開始吐綠。開花的樹花朵掛滿枝頭,紅的、粉的、白的,也是一撮撮、一片片的。
溪水伴著山路流淌,溪水下流,我們上行。
我們沒有再說話,就這樣走了很久,已經到了鎮子的盡頭。山坳的最北端,小溪從某一缺口處流出來,這讓我不禁想起那句“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詩句。
果不其然,山坳深處的三間泥瓦房是我此行的目的地。我造訪的人家真的和詩里的描述一樣,無論是古詩還是她的詩。
三
她寫詩,是個具有詩人氣質的農人或養參人。她的詩涵養山川四季,包容農耕農事,還涉及了宇宙和生命;有風花雪月、也有盛世歡歌,折射著她的生活態度和向善品格。她說到作物從土地里生長出來的過程就是她詩歌的生長過程,詩的模仿是種子的發芽與生長。
所以她愿意做個農人。
她精通所有農事勞動,就像她精通詩歌文字和音符韻律一樣。
她寫的很多詩歌,我都喜歡。她寫過中秋月下在小院里喝酒,飲下一碗又一碗月亮,最后她醉了,居然摟著月亮睡著了。她喜歡秋菊,卻沒寫秋菊的燦爛多姿,而是欣賞秋菊在霜落時刻的從容,高遠遼闊,厚重飽滿。她寫美好的人間四月天,沒有哀怨,沒有惆悵,卻用搖曳的鵝黃和嫩綠溫暖內心,溫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她的詩很多,像溪水不停地涌出,清新透徹,蕩魂奪魄。
我在報刊上經常看到。
我猜想她一定是個溫柔、美麗、賢惠、充滿愛心而且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
我關注她的詩和此行探訪都是源于對詩歌本真的認知、追求與熱愛,以及發自內心的向往。
四
到她家的時候已近黃昏,太陽剛沒入山梁,余暉灑滿天際,魚鱗般的云朵不斷幻化出的多姿多彩超乎你的想象,很適合詩人們用各種夸張的語言來描述。
小溪也止于此 ,這是一脈溪水的源頭。
他弟弟引我到她房間,這時我才明白她沒去接站的原因——她高位截癱,四十幾歲的年紀,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她沒有過愛情經歷,也沒真正干過農活。二十多年的時光是在輪椅上度過的。
她笑著對我說:“對不起,我這個樣子,嚇著您了吧?”我語無倫次地連聲說了幾個“不”。她在輪椅上安靜微笑著招呼我。
有些太息,自己是聽不到的。我的這一聲長嘆,她聽到了,是她憂郁的眼神告訴我的。
晚飯后是我們的談話時間,我們幾乎談了一整夜。她開始講述人、人生經歷、創作歷程、生命感悟,我且聽她娓娓道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樸實,云淡風輕。我像個小學生一樣,專注地聽她講述,不放過任何細節。
分別的時候,我們約好了不再見面。她說你看到我在寫詩,就是一切安好,如果看不到了,那就是我不在了。
路,延伸至無盡的遠方
而我將在下一個出口駛離
苦難一直與我們伴行
既然在路上,就會有風雨阻礙
于是,放下心情
把旅程中遭遇的一切未知和可能
當成我們生命中遇到的風景
所有的際遇都是云淡風輕
這是她昨晚讀給我的一節詩,我吟誦著踏上了歸途。
我等待著她把新詩發過來。
我欣賞她的陽光質樸和云淡風輕。
我祈盼著春天永駐人們的心田。
作者簡介:李海軍,筆名木子、簡然,在省內外文學期刊和黨報副刊公開發表文學作品百余篇(首)。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