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華
二〇一五年九月十一日,晚上八點二十七分,我正前往泰國曼谷的飛機上,那是我出國留學之后第一次回國。有一個存放于飛機行李架的書包,書包里放著一本書,書上寫著《漢語教程第一冊》。飛機一落地我便乘我父親的車前往駐在曼谷中心的兒童劇院,那里正在排練為兩周后演出準備的一個劇目。
到達劇院門口之后,我便立刻跑進去,正在舞臺上跳芭蕾舞的朋友用中文向我說“你好”,隨后坐在舞臺對面的所有人將目光轉向我,因為大家知道燈光設計師帶著“光”來了。我的叔叔——導演叫停所有的排練,與我進行一系列問候,突然間話題轉向我學習漢語上,跟我說,我想看你學的教材。我從書包里取出《漢語教程第一冊》,并遞給他,叔叔一眼不看就轉遞給跳芭蕾舞的朋友。
這位芭蕾舞者高中的時候就在新加坡讀書,已經通過了HSK四級,他翻看了一兩下并對該書做出簡單的評價:我認為學完這本書得不到什么,想通過HSK四級簡直就是個白日夢。朋友一說完,我的叔叔就開始當眾批評我的漢語水平,簡直滔滔不絕。
我在那里忍受了三十分鐘的批評,身邊的制片人、演員、化妝師、攝影師以及后臺的朋友們,在那三十分鐘里見證了我的哭泣,據知這件事已載入“劇院史”。批評完之后,我們立刻回到排演當中,排練完之后大家都回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劇院里。
住在劇院里設計燈光的這兩天,是如何度過的,我已經記不清。事件發生之后的結局是回去“換班”,換個更好的班級。我內心非常反對這樣的結果,而且學校有明確規定“過了一星期之后是不可以換班的”,但導演卻持有不同的看法,因此,表面上看還是他戰勝了這場關于“能否換班”的“辯論”戰。所以我明面上的任務是回到廣州“換班”并向導演報喜,但我并沒有換班,反而下定了決心要努力學習漢語,就是要證明白日夢也是夢。
到廣州后的第二天早上,在暨南大學華文學院教學樓里坐著正在上新一周的第一課的E4班學生,班級由來自泰國、韓國、印度尼西亞、柬埔寨、日本以及危地馬拉的學生組成。華文學院的漢語班由A到E班組成,E班是所有漢語班當中水平最低,然而在E班當中又細分為E1到E4班,所以我們的E4班又是E班當中水平最低的漢語班。
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的第一節課是我們班主任李周老師的綜合課。課間休息的時候,我走到李老師身旁,然后問李老師一個簡單的問題,我想考HSK四級,我應該做什么?李老師思慮片刻之后只回答我,我認為生詞最重要。一聽到李老師的答案,我當天下午便報考HSK四級。三個星期迎來考試,結束后我便告訴導演已經換班,導演回復我說,你看,我是對的。
剛學漢語三周,我還分不清“對不起”和“不好意思”之間的區別,對此,我應該如何打勝這場“白日夢”戰,這是個難題。好在現在我知道了“生詞最重要”,從那天起,我每天下課都去圖書館學習,從下午一點到晚上十點,將所有的HSK四級的生詞、讀音、詞義以及例句都寫在本子上,然后努力背下來。我給自己定下任務,一天寫一百個生詞,背完再睡。每天如是,反反復復。正是這個過程使我悟到了一個道理:自己的故事自己寫。漢字的美跟泰文不同,泰文的美是“音美”,漢字的美是“形美”。若想發現漢字的“形美”,就必須一雙有故事的眼睛。不僅如此,我還要“自己的故事自己寫”。
人總會記住自己喜歡或不喜歡的東西,雖然聽起來像個悖論。畢竟不喜歡的東西何必去記它,但確實管用,其實這一原理的重點不在于你“喜歡與否”,而在于你喜歡它或不喜歡它的理由。通過這一原理,我最終利用了兩個星期的時間書寫并背誦了一千兩百個生詞。在剩下的最后一個星期里也不能松懈,雖然已經不需要再寫新生詞,但每天早上出門之前總會溫習一下之前的知識。這件事情聽起來容易,但做起來難,背一千兩百個生詞就需要兩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加上早上七點半需要跟同學們一起吃早茶,這意味著我至少四點半就得起來,然后開始背生詞。
這樣的生活一直堅持到考試當天。
一走出考場我心里就已經知道了結果,為何說知道了結果,因為勝利是不需要誰來替你證明的,你心里會告訴你答案,你會知道流下的每滴汗水和淚水是有價值的。
考試后兩個星期,成績已公布,我以兩百多的成績順利通過HSK四級。瞬間我就成了班里的紅人,創造了E4班的輝煌歷史,但誰知背后的秘訣不是“白日夢”而是“生詞最重要”。直到今日,我仍然感謝李周老師對我的信任和鼓勵,這故事背后的一切我從沒跟李老師說過。
我現在也已經不在廣州了,不過沒關系,我身邊還有正在努力學習漢語的朋友,在他們迷于“漢語宮”不知所措的時候,我就會把李老師的話告訴朋友們,因為我知道在他人最困難的時候告訴他一句簡單且誠實的話是能改變人的一生的。
如果說劇院中的“光”是我給的,那么學習漢語過程中的“光”是李老師給的,知識中的“光”是漢語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