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民
我出生于一九三七年八月二十日,時值抗日的烽火照亮了祖國大地,日本鬼子的侵略魔爪無孔不入,我的家鄉人民慘遭殺戮。我是父母的第四個孩子,又是女孩,在這戰火紛飛,救國救民為當務之急的年代,父母猶豫再三才把我接納。
我家住的小村莊位于河南南陽白沙河東岸,與南陽石橋鎮隔河相望,是著名的渡口,交通要道,也是重災區,經常遭到鬼子飛機的低空掃射。人們隨時隨地準備逃難。家人往往把我忘在家里,或藏在野地里。當我記事時,母親會很抱歉地說:“日子過得火燒火燎,沒吃過安定飯,沒睡過囫圇覺,睡覺不敢脫衣服。你奶奶雙目失明要人照顧,哪顧上你?你能活下來是你自己命大。”是啊,在這國難當頭,民不聊生多災多難的當口,我的出生對家人無疑是包袱。我能活下來就應該感恩家人的關照。
隱約的記憶里,是大我十歲的姐姐把帶大的。奶奶和母親都是小腳跑不遠,鬼子來了,她倆就鉆進柴火堆里。聽說鬼子來了婦女們抓把鍋底灰往臉上抹,平時就穿老人衣服,裝扮得又老又丑。姐姐牽著我跟隨逃難的人群東躲西藏,躲在莊稼地里怕日本飛機低空掃射,還怕日軍馬隊踐踏,就藏在樹林里,或偏僻的河灣里。敵機掃射時,姐姐就捂著我的耳朵,趴在我身上。親人傷亡的消息不斷傳來:舅母被炸掉雙腿當場死亡;表哥右耳炸掉相貌被毀……如今,八十多歲的表哥仍然孤身一人,是日本鬼子剝奪了他應有的幸福生活。同族的三哥才八歲,被鬼子挑出腸子扔在院子里。人們為了活命在野地里搭窩棚,挖防空洞,危難之時好有個藏身之處。
記憶清楚的是,一九四五年下半年,人們在地里撿到飛機投下的落葉般的小紙片。小孩子撿到交給大人,大人不識字就找認字的人念產,紙條上印著“日本無條件投降了”。鄉親們奔走相告熱淚盈眶。就在人們陸續搬回家的時候,發現日本鬼子幾乎天天夜里從渡口過,大家又驚恐萬狀。
我們鄰村的包莊寨,住的都是富人,寨子有高大深厚的寨門,四周寨墻上有炮樓,墻外有護城河,還有武裝設備的莊客,不知他們出于何種動機,揚言日本投降了,鬼子再不敢對中國人動刀動槍了,讓大家別怕都去他們寨子,他們有能力對付鬼子。消息傳出,人們潮水般從十里八鄉涌進寨子,寨子人山人海的,人們還往里擠……
人多聲勢大,鬼子發狂了,炮轟寨門,沖進寨子,見人就殺。姐姐、嫂子和我也在這寨子里,因為鉆進木材縫里,才免遭殺害。寨子里人為了逃命,有的淌寨河,有的翻寨墻,可都沒能躲過鬼子的掃射,河水都被鄉親們的鮮血染紅了……那是我一生最恐怖的日子,是揮之不去的血與火的記憶。
大劫過后,村上小學復課了。教室是個空屋子,幾個年級的學生都集中在一起,沒有桌椅,沒有課本。不少同學在這次大屠殺中失去了親人,師生們劫后重逢哭成一片。老師安慰同學們,向學生們介紹鬼子殘殺鄉親的情況,說到動情處振臂高呼:“我們堅決不當亡國奴!”“我們不是東亞病夫!”師生們共同高呼:“打垮日本帝國主義!”“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
這堂生動的熱愛祖國、熱愛和平、反對侵略戰爭的教育課,至今我仍珍藏在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