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那幾年,我沉溺于文學。高考前夕,竟還在讀《論茅盾的早期文學思想》《文學藝術家智能結構》等書,旁人覺得荒唐可笑。沒有過人天賦,又不務正業,自然無緣大學。這要部分“歸罪”于老師。
一次作文課,李勁老師把我關于王安石《游褒禪山記》的讀后感,當作優秀習作在班上朗讀,有一句還被畫了紅線:“我的夢想,就是從那個時間、那個地點開始的。”我的文學夢想也由此啟航。
老師或許只是勾起了我體內的基因記憶。我的父親蘇斌方當過大隊會計,算得上是個農村知識分子。他讀過一些書,對古典詩詞、歷史故事如數家珍。他還寫得一手好翰墨,鄰居每逢春節和紅白喜事,總是前來索求對聯。父親以歷史故事教我們兄弟為人處世的道理。沒有字帖,父親就在廢舊紙上寫下工整的楷書,一筆一畫教我臨習。父親的文學基因在我身上得以傳承。
雖然沒能進入大學殿堂,但讀書的習慣一直堅持了下來。即便是干農活時我也帶著書,充分利用在田埂上休息的間隙時間。那時,上海文化出版社的“五角叢書”取材廣泛、開本較小、攜帶方便,成為我的至愛。
一個偶然機會,我當上了鄉郵遞員。在鄉鎮郵政所,有大量報刊可以閱讀。更重要的是,我迎來了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市郵政局局長李若元來檢查工作,偶然看到我在交接班單上的簽名,便說字寫得不錯,又問我是否會寫文章。我點頭說是。幾天后,市局辦公室主任拿來一沓材料,讓我整理成文。不久,我便到了市局從事宣傳工作,平常寫文章,有活動寫橫幅。從鄉郵遞員到專職宣傳,是一個人生跨越。
讀書自學常有迷茫和困惑。讀了任繼愈先生的《中國哲學史》,便去信說想登門拜訪請教。任先生是哲學大家,當年已八旬高齡,我本來對回信不抱希望。誰料先生回了一封親筆信,說自己年事已高,心力不濟,推薦我去找北京大學哲學系葉朗教授。后因多種原因未能成行。讀了另一位著名學者、教授出版的日記后,又去信表明拜訪求教之意?;匦艁碜粤硪晃焕蠋煟f該教授已調往外地任職,便代他回信,鼓勵我自學。雖然未能當面求教于兩位學者,但這兩封回信成為我當時堅持自學的動力。
2001年,《文萃報》招聘編輯,經過嚴格的考試,我如愿成為報人,這是新的起點。這里有單位訂閱的數百種報刊,有湖南日報社圖書館的豐富藏書,還有文化古城長沙的眾多書店。岳麓山下,高校林立,這里的舊書店收有學生丟棄不用的各類大學教材。我成了這里的常客。自學了法學、政治學、社會學、哲學、歷史學、國際關系學、經濟學等多個學科的知識,廣博龐雜,不求甚解。
后來,我摸索出了自己獨特的讀書自學經驗:在某段時間要專注一個領域,這段時間大概要三四年,先細讀這個學科的基本原理和思想史,或者詞典,再按圖索驥,研讀這個領域的經典著作和專業書籍,自學可以事半功倍。
那段時期,我撰寫的時政評論不斷見諸媒體,甚至為著名學者引用。作為半路出家的寫作者,我從這些點滴收獲中尋求慰藉和動力,從不妄自菲薄。那段時期的評論有些超越了時效性,于今仍有現實意義。
從2017年開始,我在《華聲》雜志開設專欄,應邀為《廉政瞭望》撰寫的專欄也于2021年啟動。兩個專欄均是歷史隨筆。開設之初,頭腦中并沒有清晰的定位?,F在回頭來看,發現內容大多與古代士人、思想、政治有關,偏重于宏觀題材。這或許是我潛意識中的真正志趣所在——力圖從當代的視角來解讀中國古代史。
專欄文章至今已積累近百篇,于是編成《士人風骨》這本集子。此書中有多篇入選花城出版社“中國雜文年選”和長江文藝出版社“中國雜文精選”,被《領導文萃》《雜文選刊》《特別文摘》《作家文摘》等文摘報刊轉載百余篇次。這次結集出版,也算是一個階段性總結。
文學、時評、隨筆,是我精神追求的三個階段。一般而言,文學需要激情,時評需要銳氣,隨筆需要練達。但有人說,我的歷史隨筆更多的是激情和銳氣。當然,光有激情和銳氣還不夠。好的歷史雜文,更重要的是要有獨到的見地。見他人之所未見,言他人之所未言,是雜文的上乘境界。此境界,恐力有不逮,而心向往之。
嘮叨至此,意在感恩一路走來給予我幫助的人。感恩親人、師友和同事,感恩點撥和抬愛我的人。除了前文提及,應該感恩的人還有很多,恕不一一道來。當然,特別要感謝向繼東先生,是他向出版社推薦,才有了這本集子的出版。
(蘇露鋒:《士人風骨》,北岳文藝出版社202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