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節怎么變成了“音樂劫”？

葉珠峰

中原迷笛音樂節第一天的現場。圖/迷笛音樂節官方微博

河南省南陽市臥龍區黃山村舉辦的中原迷笛音樂節，在國慶長假期間一直是“火出圈”的狀態。作為國內最有品牌影響力的音樂節之一，中原迷笛音樂節于9月29日至10月2日連續4天舉辦，先后有知名搖滾歌手崔健、痛仰樂隊等80余個國內外樂隊及音樂人登臺表演，共有15萬人次樂迷現場觀看，創下了規模之最。

在音樂節接近尾聲時，大量樂迷反映，露營區的帳篷、睡袋、露營車、手機、平板電腦等財物被盜。

10月5日晚，中原迷笛音樂節組委會官方發布公告表示，因網民陳某（已被抓獲）違規發布“活動已結束要清理現場”的不實信息，引發附近村民趁亂下手，出現多起露營區財物被盜的案件，南陽市區兩級政府也會聯合迷笛方盡力挽回樂迷的損失。即便如此，迷笛音樂節與南陽市的聲譽仍然受到了巨大的影響。

全程參與了中原迷笛音樂節的深圳樂迷小馬對《中國新聞周刊》介紹，本次音樂節連續舉辦了4天，門票價格不算高，最便宜的前夜派對門票為99元，四日通票最貴為498元。“和此前一些地方舉辦演唱會票價貴得離譜比，中原迷笛音樂節算是給的良心價。”

天公不作美，在國慶長假期間，整個河南地區幾乎都在降雨中度過，迷笛音樂節現場也因為降雨變得泥濘不堪。在丟失物品事件發生前，并沒有太多樂迷因為糟糕的天氣吐槽主辦方，反而在活動現場開心地聽搖滾、“玩泥巴”。

在音樂行業工作超過10年的陳小北，追了迷笛音樂節16年，他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了自己抵達南陽后的感受，“市民會開車義務接送樂迷，并沒有嫌棄渾身是泥的樂迷會弄臟自己的車輛，還給樂迷準備了免費的姜茶取暖。當地的志愿者也會在每天演出結束后，在場地內抓緊時間排水和鋪路。”在陳小北看來，絕大部分南陽市民是善良且熱忱的。

公開信息顯示，中原迷笛音樂節與南陽合作，選址在南陽市的“綠野獨白”。因舉辦地緊鄰獨山和白河，“綠野獨白”是由迷笛創始人張帆親自取名。該場地占地27萬平方米，相當于將近40個足球場的大小，設置了“唐”、“戰國”、“迷笛學校”和“孩迷”四個舞臺以及迷笛音樂節有史以來第一個樹林大露營區。

萬萬沒想到，正是這個樹林露營區，最后給迷笛和南陽招來了大麻煩。親身遭遇失竊的小馬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從地圖看，整個露營區分為A、B、C區。A、B兩個區連在一起，可以理解為是個大長方形，C區是個獨立的長方形，既緊挨著A、B區，又挨著一條河，我是把帳篷扎在C區的一個角落。”小馬回憶，“A、B、C區整體看非常大，大概得有好多個足球場那么大，多到數不清的人都在這里扎帳篷，住在這里，不聽音樂的話晚上在這里喝酒聊天的人很多。”

10月1日這晚，小馬和女友發現營地因為下雨泥濘不堪，帳篷內已不便居住，就決定外出去找個酒店。“當時天氣有些冷，我感覺都有點失溫了，所以情急之下也沒帶包……我覺得來到這里的樂迷，很多人也是因為下雨不好住就去找酒店，為了方便也沒隨身攜帶行李。”但10月2日晚，等小馬和女友看完演出回到營地帳篷內，發現包已經不翼而飛。“我和我女友掛著綠色青蛙掛件的背包丟了，里面有我一晚上畫的一張手繪明信片，用了5年的iPhone7……另外，我的包里有大約500元的迷笛周邊產品，我和我女朋友幫朋友買的手環、徽章全沒了。”

“我寧愿只有錢被偷，現在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也感覺很難找回來了。當然樂觀地看，我還不算最慘的。我一個朋友的帳篷直接消失了，只剩下一個防潮墊，丟得干干凈凈。另外有樂迷收集了13年的迷笛周邊也都沒了，感覺天塌下來一樣。”

陳小北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稱，約在10月3日下午，樂迷們關于丟東西的反饋陸續出現，隨后當地發布公告，市區成立兩級專案組，迷笛組成專門團隊，晚些時候據說已經在村里和迷笛營展開調查了。“我問了周圍一些同行的人，都沒有丟東西。按超過10萬的總人數看，丟東西的人比例或許不大，但即便是幾百人遭竊，也已經形成了一定規模，這不是個小數。”

10月4日下午，相關部門控制了部分嫌疑人，追回部分財物，10月5日下午，追回物品歸還方案、未追回物品補償方案以及附加補償方案都已經出臺。“客觀講，整個過程中我認為沒有耽誤時間，沒有相互推諉，長假期間，這些流程處置還是非常負責任的。”陳小北說。

2023中原迷笛音樂節臥龍區指揮部的通報稱，南陽一些愛心組織和志愿者在場地找到手機、身份證等遺落物品多件，對現場遺棄的帳篷、睡袋等戶外用品進行妥善保管。同時，公安機關已開展專項偵查調查，相關人員已到案，追回了相關物品。根據目前樂迷登記情況，已歸還身份證79張、電腦3臺、手機17部，其余物品正在核實聯系。

部分被南陽警方控制的盜竊嫌疑人。圖/南陽廣播電視臺官方微博

部分失竊者發出收到失物的信息。（手機截圖）

今年1月7日，南陽市委書記朱是西在南陽市第七屆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上的講話曾引發外界關注。朱是西表示，一些商家“南陽掙錢，襄陽消費”的宣傳對他刺激很大，并著重提到了要加大招商引資力度和發展文旅文創產業。“為什么在南陽掙錢，在襄陽消費？說明我們的服務業，我們的文旅文創產業還很落后，我們應當感到羞恥。”

在淄博燒烤出圈后，南陽全市社科界召開研討會，從理論層面探討淄博燒烤出圈原因，南陽市派出考察組趕赴淄博實地考察“淄博燒烤”以及相關的夜間經濟。但在所有的文旅項目中，南陽市最看好的還是音樂。

早在2019年底，南陽就曾舉辦“高鐵之夜”音樂狂歡節，當時演出的崔健曾表示，希望南陽成為中國搖滾的另一個根據地。后來南陽市臥龍區、南陽市文廣旅局看中了音樂節拉動客流的強大示范效應，先后多次邀請并爭取，才與迷笛創始人張帆達成協議。

為了辦好這次音樂節，南陽拿出了最大誠意。市委、市政府實施“提級管理”，召開高規格籌備會議，調度交通、衛生、市場監管等各部門力量，舉全市之力為樂迷創造便捷條件、舒適環境。朱是西更是與南陽市市長王智慧親自到火車站迎接來自全國各地的迷笛樂迷，公職人員都在國慶期間加班加點……但是，意外事件的發生毀掉了所有的“美好”。

10月7日晚，迷笛音樂節組委會工作人員羌臣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10月7日早上9點，組委會對丟失財物的樂迷開啟了物品返還，據我所知返還比例還是挺高的。如果沒有返還，經過確認，會啟動相應程序進行補償、賠償。賠償補償的方案都是一事一議，我們有人負責與樂迷消費者打電話發消息，溝通來決定結果，但目前還是以認領物品為主，我們會把所有遺失物品拍成照片，標好序號，由消費者自己確認，自己認領。沒有認領到的，我們再開始啟動第二輪，走補償程序。”

目前，小馬以及同行的深圳樂迷組織都收到了迷笛方面的回應。小馬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我已被告知，丟失的財物已基本確定不能找回，當地后續會進一步溝通賠償。”

針對于小馬表示露營區面積過大的問題，羌臣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本次音樂節主辦方迷笛以及南陽市對于現場的安保力量投入，包括安保、警方以及工作人員等大約有超過300人。“按照我們舉辦音樂節超過20年的經驗，演出區的圍墻要達到2.5米以上，要能達到防止翻越、防火的效果，且外圍會有公安民警巡邏。畢竟演出現場如果有外圍人員翻進來，可能會引發現場人員踩踏等事故。但是露營區略有不同，這次的露營區非常大，達到了8.9萬平米（約為10個足球場大小），能容納約1.5萬人，露營區外圍也有2米高的水泥圍墻和鐵皮圍墻進行封閉管理，只有買票來看演出，獲得手環的樂迷，相關安保、工作人員才有權進入。”“過去我們主辦的音樂節，露營區的設置也有很多年了，但過去的露營區沒有像這次一樣，距離居民居住地如此之近，只有一河之隔。”羌臣說。

羌臣稱：“發生了如此遺憾的事，這對于迷笛和主辦城市都有一些警示和反思，未來音樂節活動對于露營區的人文環境的打造都有了新的認識。未來，一方面我們會對于樂迷加強宣傳，保管好自己的隨身物品，另外也需要對于附近的居民在合規經商等方面加大宣傳，提升公眾的法治意識。”

2023中原迷笛音樂節臥龍區指揮部在10月5日晚間官方通報稱，對在網絡上發布虛假謠言信息的行為，指揮部將進一步加大打擊力度。目前，已對發布“好多帳篷誰需要過來拿”不實信息，煽動誤導村民的陳某依法刑事拘留；對發布“碗口粗的電纜被偷了”謠言的張某某（微博網名“老talk”）依法開展調查。

10月5日，南陽廣播電視臺官方公布了7名涉嫌盜竊的嫌疑人被警方控制的照片，配發了嫌疑人涉嫌現場盜竊的圖證。對此，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李泓軒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本次事件中涉嫌盜竊的嫌疑人，或許不一定都會被定性為盜竊罪，警方可能會根據每個人的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在中原迷笛音樂節現場的警察和保安。圖/南陽市公安局抖音號

“這個問題，是司法理論和實踐的問題，有一定區別。理論上，盜竊罪必須是主觀故意，如果村民辯稱受到短視頻信息誘導，主觀上認為相關物品是遺棄物，從疑罪從無的角度說，確實也不構成盜竊罪。但從案發過程看，嫌疑人是否是在音樂節活動正舉行的時候進入，是確認主觀故意的關鍵，另外有一些客觀證據，比如樂迷的手機、平板電腦被拿走，這些不大可能是遺棄物，頂多是遺忘物，將遺忘物拿走且拒不歸還，嚴格來說也可能涉嫌侵占犯罪。所以我個人認為，村民何時進入露營區，到底拿走了什么東西，是否有主動返還行為是如何定罪的關鍵。如果只是撿拾一些空瓶子、廢舊紙張等價值較低的物品，可能會從輕發落。”李泓軒說。

至于被當做“始作俑者”造謠的陳某，李泓軒表示，“如果陳某只是發布一般謠傳視頻，且沒有引發極大關注反響，應屬《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所規制。但目前看，該事件形成了網絡和現實中極大的惡劣反響，陳某已被有關部門刑事拘留。由此倒推，陳某可能涉嫌觸犯的是《刑法》第293條的尋釁滋事罪。”

“該罪名的法條表述是：編造虛假信息，或者明知是編造的虛假信息，在信息網絡上散布，造成公共秩序嚴重混亂。從現實角度看，陳某的行為符合該法條的定義。”李泓軒指出，從目前公布的消息來看，尚不清楚陳某發布相關視頻后，自己有沒有親自參與“盜竊”，如果有這種行為，可能會“數罪并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