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丹 丹顏
8歲那年,父母離婚。媽媽不肯要我,我被判給了爸爸。25年后,她回來了……
8歲的我,被媽媽拋棄
直腸癌晚期,多發轉移……醫生判定,我還剩兩年生命。親情、愛情、事業……那些曾經擁有的都離我遠去。我沒想到,在生命的盡頭,陪在身邊的居然是缺席我人生近25年的母親。
第一段關于母親的記憶是在4歲那年。夏天,小朋友們都在院子里抓知了,我捉不到,哭著回家找媽媽。媽媽把大辮子一甩,噌噌爬上十幾米高的大樹,幫我捉到了知了。我在樹下仰望,那一刻,媽媽就是我心中的超級英雄。
我以為媽媽會一直這樣保護我,可8歲那年,她和爸爸離婚了。我想當然地認為,我會跟媽媽走。
法庭上,審判長問我:“小朋友,你想跟誰?”“媽媽!”我毫不猶豫。審判長又問媽媽:“你要孩子嗎?”媽媽回答:“不要。”比我還干脆。8歲的我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絕望。
出了法院,媽媽向左,爸爸牽著我的手向右。我一直回頭,盼著媽媽能看我一眼,可我失望了。我看到媽媽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她一直沒有回頭。
回到家,電視正播放著我最喜歡的《小龍人》。看到小龍人找媽媽時,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爸爸從廚房沖出來,一巴掌把我從沙發上扇到地上。奶奶把爸爸推到一邊:“不管你們兩個發生了什么,丹丹是我的孫女,我疼她。”
我捂著臉,冷冷地看著爸爸。那一刻,我特別恨媽媽,如果她帶我走,我就不會遭受這些。
爸爸很快再婚,我則留在了奶奶家。媽媽四處打工,經常搬家,很少來看我。失去父母的庇護,我變得自卑、懦弱且敏感。
臨近初中畢業時,奶奶和我商量:“丹丹,咱們上職高吧,爺爺奶奶實在供不起你了。”我沉默表示同意。我沒有選擇的余地,為了我,爺爺奶奶已經拼盡全力。就這樣,成績優異的我還沒有畢業就提前被職高錄取了。
外出求學工作后,我心中的陰霾減弱了一些。后來,我戀愛、結婚,有了溫暖的小家,我和媽媽的關系也緩和了一些。
因為長期飲食不規律,媽媽生病了。我特意請假帶她去醫院。等化驗結果的時候,我們聊起從前。媽媽說當初如果不是奶奶攔著,她早就把我接回身邊了。
媽媽的話揭開了我心底的疤,看似愈合的傷口瞬間鮮血淋漓。明明她才是始作俑者,為什么要怪我最親愛的奶奶?
我和媽媽吵了起來,越吵越激動。等我意識到不妥時,身邊已經圍了很多人。羞憤、屈辱一下子涌上來,我丟下媽媽,揚長而去。
我們之間,有一道鴻溝
回到家,我拉黑了媽媽。沒有媽媽的日子依舊向前走。2018年年底的一次例行體檢打破了我平靜的生活。那天從醫院出來,老公摟著我,紅著眼拿出一張化驗單:直腸癌,早期,未見轉移。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一張改過的化驗單,真實情況是:中晚期,淋巴結轉移。
醫院很快為我安排了手術。媽媽不知怎么知道了我的病情,提出要來醫院照顧我,我答應了。
人生病的時候,是脆弱的吧,或許,我從內心深處一直在渴望這份母愛。
這一次,媽媽特別小心翼翼,無論是護理還是和我說話。老公給她充了300元醫院食堂的飯卡,她分文未動。
有一天午餐時間,我無意間發現,她蹲在醫院走廊,就一口咸菜,咬一口饅頭。我心頭火起,覺得媽媽丟了我的臉,一把搶過她的饅頭。媽媽語無倫次地解釋,她不想讓婆家人覺得自己亂花錢。
我的心又疼又亂,感覺我和媽媽之間有一道深深的鴻溝。我不知道怎么和她相處,她也不知道怎樣對我。
第一次治療結束后,見我恢復得不錯,媽媽回了吉林老家。但我平靜的生活只維持了兩年。
2021年9月,癌癥二次復發,伴隨腸轉移。媽媽又趕到我身邊,還帶來了兩萬元錢,這是她這兩年去山里挖藥材、采蘑菇的全部收入。媽媽黑了、瘦了,兩頰深深地凹進去,顴骨顯得特別高,因為長期挖藥材,指甲已全部脫落,身形也佝僂了不少,當年那頭烏黑的長發早已枯草一般花白。
媽媽執意要找我老公談一談。她在穿衣鏡前捋了捋頭發,用手拽了拽衣襟,走進書房。
媽媽出來的時候是笑著的,我問他們談了什么。媽媽說:“我們兩個達成一致,他負責掙錢,我負責照顧你,你負責配合治療。”
每天早上,媽媽陪我去醫院輸液化療,8點準時到我家,從老公手里接過我,下午再把我送回家交到老公手里。有媽的孩子像塊寶,那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段時光,有媽媽,有愛人,我的人生只差一個孩子就圓滿了。
只要媽在,天就不會黑
我愛老公,想和他過子孫繞膝的生活,可我必須面對現實。
思考良久之后,我發現自己能做的唯有放手,他同意了。他為我買了一套小房子,說:“你要好好的。”
離婚那天,他發了一張圖片給我:一個女孩坐在一個秋千上,望向身側一個空蕩蕩的秋千。圖片配了一句話:有人突然中途離去,但他也是竭盡所能陪你走到了這里。那一刻,我失聲痛哭。
我失去了健康,失去了他,只剩下媽媽了。深夜,我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第二天一早,我還在睡夢中,媽媽背著大包小包風風火火地按響了門鈴,仿佛從天而降。
媽媽拉開窗簾:“走,閨女,媽帶你拍照去。”我化了一個美美的妝,從未拍過照的媽媽笨拙地用手機給我取景、抓鏡頭。
那天,大連的霧凇特別美,和小時候我們住的小村莊里的一樣美。照片中的我一頭干練短發,一身白色小香風套裝,撐一把透明傘,走在潔白里。我沒想到,媽媽居然把我拍得這么美。
晚上,我們娘兒倆躺在一張床上。媽媽說,以后就不走了,我點頭。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媽媽已經成為我最信賴的人。
媽媽跟我講,她在山里挖藥材,不小心碰到野蜂窩,一寸長的野蜂嗡嗡包圍住她,久久不散。她被叮得滿身是包,最后只好把頭深深地埋在地上。“那時候,我一直在祈禱,老天啊,我一定要活著,丹丹不能沒有我……”
我終于問出了那個問題:“媽,當初你為什么不要我?”媽媽說,為了爭取我的撫養權,她給奶奶下過跪,可被拒絕了。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她沒有固定經濟來源,也給不了我安穩的生活。所以那天,她狠心說了不要我。
媽媽說,她去過很多次奶奶家,每次都連人帶東西被趕出來。奶奶說:“拿兩萬元來,你把女兒帶走。”媽媽當了真,拼命打工,搬了16次家,可總也攢不下兩萬元……
我還了解到,爸媽離婚是因為奶奶強勢,干預過多。如今,奶奶已經去世,往事無從說起。對我來說,我一直不確定自己是否擁有一份堅定的母愛。如今,我確定了,心結徹底打開。原來,媽媽一直守護著我,25年后更是替我扛起這一路荊棘、漫天風雨。
今年4月,腫瘤又復發了,壓迫腎部,夜里我常常疼得滿床打滾。媽媽就起來幫我輕輕揉。媽媽說:“丹丹,只要天沒黑就還有亮,再大的風雨咱們娘兒倆一起扛。”
再次住院,當年一同手術的病友只剩下了我。醫生說,我能活到現在已是奇跡。是的,我的身體可能已羸弱如風中的枯葉,但我的內心從未如現在般溫暖而有力量。我相信奇跡,更相信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