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

◎只婉穎（彝族）

一

兒時的我時常是聽著父親《小貓釣魚》的故事入眠的。

父親第一次帶我去釣魚，是我六歲時的一個夏天。那一天，我們在池塘邊散步，看向遠方，仿佛這一灣淺淺的池水永遠也看不到盡頭。起桿垂釣，魚兒卻遲遲不上當，我正對著池塘一陣抱怨，懊惱沮喪準備催父親收桿走人之際，父親的話，卻如一聲驚雷，劈開了我認知狹隘的偏見。

父親平靜地看著池面的波瀾，微笑著對我說： “阿寶，你知道嗎？如果這些魚兒都不那么聰明，上了我們的鉤，它們該如何生存？這魚餌，就好像社會上的種種誘惑，甜蜜的頂端包裹著尖利的彎鉤，看似很容易被人識破，卻還是有人自愿上當受騙。被人高高吊起，便意味著再沒有了自主生存的能力。我們來釣魚，或者做一件事情，關鍵是感受過程中我們擁有的全新體驗和人生哲理。釣魚不是目的，關鍵是要讓你明白，人生的路上有種種困難和坎坷，抑或無數能膨脹人欲望的糖衣炮彈，但是你要做一條聰明的魚，寧愿吃地底的泥，也不做那尾不太聰明的魚……”

夕陽慢慢收斂了光芒，余暉的照射下，我提著空落落的桶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著別人的桶里滿滿當當的魚，我卻感覺無比欣慰，希望我的小魚能避開所有誘惑，找到屬于自己的天堂。

二

其實，兒時的我很愛吃魚，每次放學路上經過一家小飯館，都會對著里面傳出來的魚肉味兒猛吸幾口，仿佛那樣就能把它們全部都吃進肚子里。放學接我回家的奶奶慈祥地看著我笑著說： “這個小饞貓，等奶奶過幾天就給你做好吃的魚！”我馬上歡呼雀躍抱緊奶奶，那一刻我覺得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奶奶果然沒有食言，有天給我帶回一條三斤多重的大草魚。奶奶一輩子勤儉節約，卻對我十分慷慨大方，每當我想要吃零食被父母嚴令禁止，奶奶都會在隔天下午偷偷地從懷里掏出我最喜歡吃的餅干、糖果等零食塞給我。得知我想吃魚，奶奶凌晨五點半就去集市買。為此，父親批評了我，這讓我感到委屈，躲進房間里生悶氣，不一會兒，感到困倦，倒頭就睡。熟睡中，奶奶站在床邊用干枯的手摸著我的頭，親昵地說： “阿寶，起來吃魚啦！”

父母工作繁忙，日常只有奶奶和我在家，奶奶陪著我度過了大多的青蔥歲月，我望向奶奶溝壑縱橫的臉，心生愧疚，低下頭對我最親愛的奶奶說： “奶奶對不起，我不應該讓您在寒冷的冬天那么早就到集市上給我買魚，您身體不好，我還那么不懂事。”

奶奶叫醒我把我抱到椅子上，坐在身旁笑著一個勁讓我多吃一點，把最好的魚肉都夾給了我。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世界上最安撫人心的人間溫情。

奶奶教會了我關心親人，用心做事，這將在我的生命里，成為我的一道精神豐碑，希望奶奶在天有靈能看到她的孫女因為她的愛而一直很幸福。

三

奶奶病逝后第二年的冬天，家里迎來了一個新的小生命，它就是我們全家人的寶貝貓——蛋黃。蛋黃是一只活潑聰明，機靈可愛的小橘貓，它的出現給我們的家庭帶來了許多溫暖。蛋黃搖搖晃晃大搖大擺的走路姿勢總是帶給全家人歡樂。

2023年新年的鐘聲敲響時，它和我們一家三口齊齊坐在電視機旁觀看春節聯歡晚會，正當主持人慷慨激昂地說著新春祝福時，蛋黃卻悄然沒有了蹤影，再見到它時，它正喵喵叫著，嘴里叼著一個意外之喜。只見它大步走來，仍然用它那獨特而滑稽的步伐，口含一條紅色錦鯉。我心想不知它又淘氣去垃圾桶里翻了哪家扔出來的死魚，那條魚卻猛地掙開蛋黃，在地上瘋狂跳了起來。我們全家驚訝地看著蛋黃帶回的戰利品，爸爸率先反應過來，嘴里說道： “年年有余，喜氣自來！”讓我趕快把地上的小魚撿起來小心放入魚缸里。

“這小蛋黃真有本事這里到處都是小區樓，又沒有水池，不知從哪里弄來一條小錦鯉魚，活蹦亂跳的！這下家里又熱鬧了！”

媽媽的話并沒有讓我高興太久，我默默看著蛋黃，因為它的爪子實在鋒利，我平時也沒少挨撓，小魚被蛋黃抓捕時撓出傷口，深可見骨，這一幕實在觸目驚心。我很擔心這條小魚在魚缸里會活不久，便去寵物店問了老板。老板看了一眼我拍過來的照片說： “這種魚很嬌貴，稍不注意水溫不合適都有可能死亡，更何況被你家貓抓傷成這樣，我這里也沒有可以治療小魚抓傷的藥，只能聽天由命看它能不能成活了。”回來我忐忑換了水，放下魚食，靜靜等待。

第二天太陽升起，魚缸里的小魚也還在慢慢地游動，我的心情不由得激動了起來，因為我看到小魚生命的頑強，能在被捕獵者重傷至此，卻仍舊堅強活著。此后，我每天坐在魚缸旁，看著魚兒，為它加油打氣，每日精心喂養，換水洗缸。

魚缸里的魚兒也同我親了起來，每次見我走近都歡快地張嘴擺尾舞動，似乎想要擁抱我。小魚很爭氣，拼命地游著，它比我想象的還要堅強，來到家里快一個月了，仍然還活著，每當看到它，我的心里總是感慨萬千： “一條柔弱的小魚尚且能夠堅強地活著，面對人生中，哪怕入骨的傷疤，也笑對人生，而我們作為靈長類高級動物，卻因為一點點挫折就想放棄人生，拋棄生命，這是多么不應該啊！我們有的時候其實應該向小魚學習，學習它的堅強，學習它為了活下去而努力拼命向前游的勇氣。”

童年時小貓釣的魚是父親給予我的童話世界和美好未來；兒時釣魚，父親教會了我拒絕誘惑，直面生活，面對任何事情都要保持耐心并且換位思考，哪怕一無所獲也要坦然面對，從容不迫；青蔥歲月吃的魚是奶奶慈祥溫暖的愛，伴隨著成長，我學會了用親情斬斷成長道路上所有的荊棘苦難；長大后小貓叼來的魚是堅強，是對生命的敬畏和對大自然的喜愛，大自然孕育出了生命，每一個個體都是應該值得被尊重的，生命同樣也很寶貴，我們應該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好好珍惜，微笑著面對明天，努力做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