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紫茉莉

■ 山東省濰坊市臨朐中學 程 瑞

我一直記著父親在小園里種下的紫茉莉。

對我來說，紫茉莉雖不名貴，卻承載了我美好的回憶。

父親退休前是一名農村的電工。在我的印象里，父親身體硬朗，每天早上起來，都要把那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他一年四季，總是穿著一身灰色的工作服，戴著安全帽，腳上是一雙絕緣鞋。記得聽祖母說過，以前家里困難，孩子也多，父親沒上幾年學，就到大隊里干活掙工分。他25歲那年，電力局招農村電工，父親也報了名，竟然一考就考上了。從那時起，安全帽、絕緣鞋、工作服，一穿就是一輩子。剛開始，用電的人少，工作還算清閑，后來家家戶戶通了電，但附近七八個村子只有父親這1個電工，除了收電費、電路巡視，還要時刻待命處理報修，一年365天，一天24小時，只要誰家報修了就要趕緊去維修，20多年都是如此。逢年過節的時候，走親戚都不能去遠處，正吃著飯，也得撂下碗筷，騎上那輛舊摩托車趕緊出發。雖然辛苦，但是父親很珍惜這份工作，從來沒有抱怨。

小時候鄉下人多地少，耕地都被用來種了莊稼，留給種菜的空間少之又少。不論是房前屋后，還是田埂地頭，家家戶戶總是變著法兒種些絲瓜、南瓜、豆角，好節省買菜的開銷。但我家那巴掌大的小園里，每年暑假，都有一株紫茉莉與我相逢。它總在到傍晚時分才蘇醒過來，不聲不響地開放，花瓣濃紫而熱烈，星星點點地灑在綠葉間，從一旁經過時，一陣幽香慢慢地從花枝上襲了過來。

我曾經問父親：“這花兒怎么和別的花兒不一樣，總是臨近傍晚才開，和其他花兒一樣在白天盛開，被更多人欣賞不好嗎？”父親哈哈一笑，耐心地和我解釋道：“每種花都有自己的時令，就算是同樣的季節，不同的花在一天之間開放的時間也是不一樣的。這紫茉莉又叫晚飯花，它一開，就是提醒大家該吃晚飯了啊。”

我恍然大悟：“難怪這花兒像一個個小喇叭，原來是要喊大家回家吃飯呢。”這讓我更覺得那紫茉莉不但開得好看，而且十分奇妙，十分有趣。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卻一直對紫茉莉情有獨鐘。每年初夏，埋在地里的紫茉莉種子剛剛萌發，父親常常惦記著到院子里給花苗除草；每次洗菜淘米水，也會澆一些在花苗上；他還隔三岔五撒些草木灰給它們當肥料。在父親的精心侍弄下，這本就生命力頑強都紫茉莉花期似乎格外長：從夏天的悶熱的雨后，一直到秋后清涼的夜晚，從暑假到開學一直陪伴著我；一茬敗了，另一茬又開了；一個個花骨朵從葉片里冒出來，用“雨后春筍”來形容也不為過。

上學后，我才知道，紫茉莉之所以傍晚盛開，和溫度、濕度和生活習性都有關系，紫茉莉不靠蜂蝶授粉，選擇在夜晚吐艷。這種花生命力頑強，花期從夏初持續到霜降。再后來，我離開了家。工作后，我在其他地方也曾看到過紫茉莉，除了紫色，還有黃的、白的，但都沒有了兒時的驚喜。

直到幾天前下班回家路上，在巷子的路燈下，我忽然地發現了一株紫茉莉，葉片濃翠，花朵紫紅。秋天了，常見的花花草草早已不見了蹤影。而這株紫茉莉就這樣悄然開在街巷的磚縫間，開在這初秋的夜晚，開在溫暖的燈光下。月色如華，路燈下的紫茉莉，看似平凡，卻綻放著質樸又熱烈的美，寂靜的夜晚，與它相伴的是陣陣蟲鳴和清涼的晚風。

我有些明白了，這紫茉莉雖然平凡，但總是在屬于自己的時令和舞臺上悄然盛開，給人們帶來美好。父親喜歡侍弄這普普通通的紫茉莉，其實也是在平凡又清苦的生活里，守護著自己的堅守和向往。小小的花朵，如同號角，鼓舞著父親數十年如一日地穿行在夜色里，為千家送去微光。

倏忽間，我想，此時此刻，老家的父親也許已經吃過了晚飯，正站在門前的小園里，看著暮靄里綻放的紫茉莉，默默欣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