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湖詩篇

川北藻雪

夜深了。空無一人的江邊

一輪異鄉的月亮，照著

無眠的大地，也照著

一個失眠者孤零零的影子。歡聲笑語

煙花般，從林立的高樓間

拋向夜空，此刻

仰望家的方向，仿佛看見

一盞燈，板著一張孤寂的臉

一聲聲嘆息，在火爐上

畢畢剝剝。唯有月光

依然泛著柔情，把身處兩地的親人

心窗一遍一遍擦拭，照見內心

洶涌的思念和溫暖。江水

一言不發，成為今夜

唯一的見證者，悄悄吞下了

這個秘密

夢中。又吃到母親

做的手搟面、荷包蛋

醒來后，窗外

滿地的星光，像隔夜的淚水

閃著一絲刺眼的清寒。我知道

身為一個孤兒，已不再

適合仰望星空，所有的悲傷

都己風干，只剩下村頭

一口井的標本。生命

鐫刻滿冒險的胎記，有你的日子

一棵黃葛減去三十年

葉子依舊。望遠，聞鳥，竹梢拂墻

順帶顫過幾聲雞鳴

一個人上溯三十年

蓮池如是。默立九孔橋，浮翠島

如果薄霧走筆湖水，或有可能

繞過時光浸舊的飛檐翹角

他按下快門，用中年，剛剛革新的膠卷

也以拂曉搖落的萬顆星子

在一座樓的倒影里，無限接近

被風吹遠的自己的少年，但永遠

追不上了。就像因為同一座樓，一個人

我既不放棄懷想，也無法忽略眼前

月色中天，海棠漫卷

一場水幕電影就要開啟。過去

暫且不表。朋友，能飲一杯無

高大或低矮，喬木與草本，一排排

女貞、香樟、構樹、洋槐

間插黃金菊、八角金盤、吉祥草

這些島上市民，多年來，習慣了臨水照花

以湖為鏡，它們獨立的樣子，每每

相逢，都是一次洗禮

與之相反。白鷺、畫眉

仿佛不斷往樹陣扔聲音，像一天中

必要的朝圣，只在說漏嘴時

才以黎明、黃昏和節日，打掩護

它們不知道，從最深處

我們掘淤泥，活水養顏

高出部分，懸為城市的客廳明鏡

我故意從親水道退至堤岸

或一墻之隔的北湖路

融于人流、車流，無異路人甲、過客乙

這時，會否有八哥，叢林探頭

懷抱一面隱秘之鏡

從深處照耀，似乎不得而知

溪水翻動，沿門外

曲流，這古樸而活泛的入口

或過青居苑，“四大才子”浮雕

自成一體，相承相惜

澤被于紅櫸、銀杏、香樟余蔭，要么

跳脫一棵盆栽的烏柿之上

撥弄灰瓦古墻，三更月后

紅雨始終沒有落下

縈繞的霧與露，倒似一冊明清煙雨

那些叫嘉湖、嘉陵、懋修，甚至

金泉的書院，棲息前路

我身披熙攘，必須跨過那道窄門

也想過另辟蹊徑

在心里建一座書院，收自己

為徒，拜歷史為師

如此，我就可以隨時安放自己

于東南角，北湖這行小標題

如果從垂柳、再力花、及水藻

入手，這些附在時間詞根

上重瓣多義的光影，一一拂去

我是說，作為一個打撈者

我習慣了聆聽花瓣純粹的回聲

就像浴過云霞，漢白玉童子

之于蓮，最終，眸子光明充盈

蓮較蓮池，卻從不說愛

一縷暗香攀上愛晚亭，折過墻頭

也能聽到歲月深處晶瑩剝離

如果蜻蜓穿梭，或一只蟬

振翼枝頭，波光跌巖，埋下伏筆

不止漣漪有了遠方，曾經

倒影過的事物，清水

洗塵，也一一學會了拈花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