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洋
黃昏,尚有余溫,那是太陽走過山谷留下的唯一印痕。
2021的大姚春天,注定只屬于三臺唯彝人家。
石斛花前茶一盞,約著朋友一起去百草嶺聽聽退伍拓荒老兵李雪云聊聊深山里的創業夢想,幾乎演繹成了2021那個春天最浪漫的石斛傳奇: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然而在怒江我這一待就待了25年。
入伍時,我一個彝家山里娃,白天還好,玩命地訓練。一到黃昏,暮色四合,想家的思緒,像蛇一樣纏上了那段孤獨無依的時光。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在哨所的那一天天時光,都在不停地盼著。天亮了,又黑了。多少個日子,就這樣重疊著,重復著……
一個人,沿著江邊,走,不停地走,像涌動的江潮,迫不及待地涌出去,又踽踽獨行退了回來,沿途的每一塊石頭仿佛冠上了老家外水爐鄉鄰那一個個鮮活的名字,偶爾有戰友撿一塊回來,我脫口而出,就能說出這塊石頭所在的河灘,把一個個新兵蛋子驚得一愣一愣的。
我是一粗人,25年的戍邊生涯讓我養成兩大愛好:撿石頭,種石斛。石斛花你們看過了,但你們可能沒注意石斛花下那一溜層次錯落的石頭,這一塊塊石頭都是我那些年從怒江邊上撿回去,退伍時拉過來的。普通的它們于我而言,卻承載著生命中一段段難以言說的過往。
25年的軍旅生涯,又豈是想忘就能忘啊。有時想軍營了,創業遇到難題,我都會一個人端坐在小院里,一塊一塊地凝視著,翻撿著,像你們多年后凝視畢業照一樣,晃動一串串記憶的風鈴……
時光啊,似乎裝有過濾器,不論多孤苦的歲月,日子一久,風已不覺得風,雨已不覺得雨,苦已不覺得苦了,但他仿佛都醒在每一個清晰的日子里,不停地把每一個沉沉的日子,石塊一樣鋪陳下去。冥冥之中,你撿起歲月的頑石,已悄悄地鋪就了一條歸家之路。只是你我都未曾預料,這條路竟然那么短。
短到沒機會與你促膝長談,來不及聊聊那段軍營時光。后來從朋友那里得知,你這個癡迷于石頭和石斛的沉默老兵,可真不簡單。在怒江工作25年,持續做了十多年的助學助貧公益,籌集善款超過500萬。很多事可能家人都不了解,你最鐘愛的唯彝人家,只是退役之后的一部分。
翻著你朋友圈訴說的心事:七年前的一個轉身,放下榮譽與安逸,背起夢想與情懷走進風雨。
一腔孤勇的創業者,誰不是一路泥濘一路歌?
你潛心打造的唯彝人家,只要去過一次就放不下的秘密花園,成了遠近聞名的打卡勝地。面對遠道而來的朋友,習慣于匍匐羞怯的我們,也似乎有了挺直腰桿的資本。
云淡風輕花馥時,良辰美景兩相宜。任憑山外如何喧囂,而你依舊在朋友圈安靜地曬著與石斛相關的美食,記錄著憩園里新培育各色花木,偶爾也會展示著游客來來去去的歡樂場景。
在點贊里,在互動里,一遍又一遍品鑒著唯彝人家那花那樹,野徑樹屋。然而我們再進唯彝人家卻從夏計劃到冬,居然無限期擱淺下來。
一拖拖到年底,我們沒進去,聚會時你卻來啦。瞇著眼睛,微笑著:“從花開盼到果落,都沒聽見你們的歡聲笑語,我只好帶著親手烙的麥粑粑來見你們啦!”
真有那么忙嗎?羞赧的我們面面相覷,哄搶著美食。面對即將到來的新年,一貫謙遜沉默的你,熱烈地暢談起來年的打算。
我要把大小百草嶺串聯起來,中途再計劃種植幾百畝梨園,打造一個全新的景點——梨花香雪。
不知是興之所至,還是預感生命于你太短暫,帶領工人戰天斗地開荒植樹的火爆場面隨即在朋友圈爆出。嘖嘖贊嘆創業的干勁,偶爾也聊起我們的隱憂。
生命不息,奮斗不止。前進,可能才是生命的常態,生活在希望中,奔走在沖鋒的路上,可能才是一個軍人最舒服的狀態。
朋友談起他帶昆明的朋友進去游玩,吃飽喝足,本想在山莊那住一宿,體驗一下樹屋的清風朗月,卻被果斷拒絕。
“客房還沒裝修完畢?!?/p>
“你的所有設施都已經完善,究竟還缺什么?”朋友不解地問。
“手機wifi還沒進房間,我不想讓住進唯彝人家的朋友留下一絲遺憾。你先帶他們到鎮上住?!?/p>
上門的生意豈有外推之理?大家一路談著不可思議的他那近乎偏執的精致。
悻悻而歸的昆明朋友一句話對他做了評價:他,一個100分的朋友,但,不是一個優秀的商人!
夭哥幽幽一嘆:石斛花美,石斛花香,沒錯,石斛花的確開得美,香氣撲鼻,但是只要有李雪云在的地方,哪怕桶里只有一瓢水,揉一撮野壩子,也能讓你喝出坦坦蕩蕩的友情。
2022年秋天,你卻像一枚葉子,一枚失去了水分和綠意的葉子,大樹茂密地躥得很高,你卻孤零零地落入了大山的懷抱。
“人間萬事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來不及了解你的過往,來不及讀懂你的驕傲,渾然不覺間,你已猝然離去,曾經燃燒的偶像,照亮自己的那腔情懷,如今只剩一片虛無。
恍惚中,晚秋的陽光,又暖在小院落里,黃爽朗朗,一地都是金銀色。炸開的板栗,滾落的核桃,濃郁的秋色潑灑得一地都是。
懷君屬秋夜,散步詠涼天。
空山松子落,幽人應未眠。
痛如晚霞,漸晚,漸濃……
責任編輯:李學智